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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八章

  当日延到近午时光,才见贼船扬帆并发,刘策却在落后半个时辰解缆尾追。

  这儿前面有个地方叫三斗坪,是个很小很冷落的小乡镇,距离宜昌多不过九十里,算是属西陵峡范围以内。

  再过去一点路,那著名惊险的清滩就排在目前了。

  天刚刚黑,气候比昨夜更坏,西风紧雨下潇潇。

  两艘贼船并排儿靠泊岸旁,随即又是闹酒,又是争吵。

  后来率性儿亮家伙互相火拚,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侠二爷窃计以逸待劳,效法卞庄子一举并歼两虎。

  旁观和尚果然吹剑妖术厉害,而且真实武艺也强过对方一筹,呼吸之间海盗纷纷被迫落水。

  纪侠总想他们一向称雄海上,水里捞本还看最后一着。

  谁知不然,湍流过急,下水一个断送一个,没下去的就不敢下去了。

  海盗嗟咄甘拜下风,工夫一大难免赶尽杀绝。

  侠二爷不禁大喜,他告诉刘策,说是他不怕湍流急水,自信尽有办法,只等海盗剪除干净,光剩两个和尚不难潜游行刺。

  刘策原来水性极好,同时对这一带漩涡尤为熟悉,他答应领他冒险,二爷自然感激不尽。

  不想海盗堪堪死伤过半,岸上偏好赶到二三十条高一头阔一背的彪形大汉,容表全不俗,穿的也顶阔绰,像营里五六品军官,又像武师,又像豪门朱邸的看家护院。

  这班人明火执炬而来,声势十分浩大,下了船一下子便镇住了一场打斗。

  海盗们贴耳投降,一窝蜂被赶登陆,看样子剩不了七八个完整好人。

  贼人爪牙猝至,纪侠希望顿绝,直气得心灼欲焚,他痛恨海盗们贪生怕死屈膝投降,不为同伴复仇,败坏江湖义气,拍案大叫此獠可杀,誓予歼灭……

  二爷怨气冲天,其实也还是自私作用,他是怪人家不帮他的忙,不跟那二三十条大汉再拚下务。

  人也总是都有偏心,海盗假使维持个强硬到底,那些大汉自然不能全无损失,但海盗不免就死无噍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好听点知难而退,海盗不能全是傻瓜。

  侠二爷活该气得要死,他向来没动过肝火,这一发起牛性倒是相当顽强,执意先除海盗余孽,再说追赶和尚。

  刘策这一辈子水上讨生活,足迹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平日耳闻目击深嫉海盗为恶多端,眼见侠二爷有了气,不但不加阻劝,反而挑拨着说:“贼人平白增添大批党羽,看起来急切难图,此去入川水流愈急,审时度势绝无下手救人机会,既然不可作为,追贼事非急务……”

  他又说:“海盗为什么跟和尚火拚?长途掳人西行目的何在?那些新添爪牙,像是西康官吏,他们和喇嘛合作究竟为着什么?

  这一个个不可解的谜非要打破,必须擒个海盗活口拷问明白,否则势单力孤冒昧摄敌,须防打蛇不着又被蛇咬……”

  又说道:“喇嘛远来异域,决不敢侵犯鄱阳湖,如果没有海盗为之领港,瓮子口未必便能偷渡,南湖邓家军无从吃亏,翡翠港何至被袭穷原究始鼠辈罪无可赎,除之不为太过……”

  刘策这么那么详细一分析,纪侠越发下了决心,他也还肯接纳人家的劝告当时强自纳定性儿,喝两杯酒好好睡一觉。

  等到五更天,两艘船解缆登陆,刘策才去唤醒他准备下地。

  这位名领港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到底饱经风霜的人腰脚还济事,他也换了一身衣服掖一柄单刀跟随二爷登陆。

  这地方老人家也计不清来过多少次,每条街每条巷他都认识,把二爷带到一家旅店敲门。

  这家旅店实在不怎么漂亮,但落在这地方就算难得,楼下零沽卖酒,楼上居住旅客。

  老掌柜叫章安为人和气,当年却也是江湖上走红的人物,眼下却只剩个十六岁孙女儿,芳名玲姑,陪着他守着这一间店过日子。

  当时刘策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立刻有人答应。

  门开开,光芒万丈,眼前站着一位至多不过十三四岁姑娘,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美丽的脸庞儿,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微张着小嘴,浅露着雪似的白牙。

  她好像有点吃惊的样子,紧盯着侠二爷出神,手中高擎着蜡台,身上穿一套银灰色布裤褂……

  刘策说:“打扰了姑娘,我们路过三斗坪,专程拜望章老哥,我姓刘,叫刘策。”

  姑娘敲一下头,霎霎眼说:“章爷爷刚去睡,老人家酒也多了,你们请随便歇歇,要什么呢我可以帮忙……”

  她略略侧身让客,一双明亮眼睛也还没抛下侠二爷,刘策拱拱手进去了。

  柜台上还亮着两条蜡,照耀店面如同白昼,一张白木桌子上杯盘狼籍。

  桌旁蟠踞着一条极其轩昂雄伟的中年汉子,约莫三十四五年纪,依然美如冠玉,高卷起白绸子短褂两边袖口,露出虬筋纠结的粗臂。

  一只手紧接住酒筒儿,白里透红的脸堆满了笑,瞪视着跟随刘策背后进来的少年人叫:“哥儿,那儿来?保水路镖么?真是年轻胆大……过来,喝两杯,谈谈保的什么镖?……”

  刘策赶紧作揖说:“我们不保镖,探亲路过……”

  姑娘旁接着说:“不保镖干什么的?他手里卷着宝剑,腰里掖刀,还带镖囊……”

  她直伸出一个指头指住纪侠。

  纪侠见她娇戆可掬,不由开玩笑说:“这儿是黑店么?你太认真了!”

  姑娘霍地把手中蜡台顿在柜台上,嘿嘿披嘴:“别神气,五更天带剑登门,找章爷爷还能有好事吗?你,你,你不说清楚就不要走啦!”

  姑娘连说三个你,像是亲热又像寻事。

  纪侠忍不住纵声长笑。

  他这一笑,柜台里漠子猛吃一惊,蓦然卷过来吼叫:“少年人,姓什么?那里人?……”

  纪侠从容笑道:“问我么?我姓傅,世居江西南昌府书院街……”

  汉子叫:“你讲的是外婆家,你母亲姓胡,你是神力小侯的孩子……”

  那边姑娘跟着“唷”了一声,抢向前问:“是我们姑妈的表哥吗?……”

  汉子大笑,酒气洋溢,笑不可仰。

  纪侠这一下子可着实呆住了。姑娘直顶人家怀里去问:“是纪珠大哥,还是纪侠二哥?”

  纪侠急忙说:“是,我叫纪侠……”

  姑娘往后退,叉手剪拂笑道:“二哥,我叫小晴……我们天津人,姓郭,爸爸上一字龙下一字珠,十七年前在天津跟合堂结拜的姐弟……”

  龙珠道:“十七年前……是,十七年前……”

  叹口气伸出手拍拍人家的肩,脸上还是笑,笑里带若干悲哀成份。

  纪侠且惊且喜,鞠躬说道:“想不到这地方得见您老人家,我早想上天津看您和舅母。”

  边说,边跪下去请安。

  龙珠摆手说:“大前年你妈出关路过天津,我们姐弟热闹了几天,那时你舅母还是一个好人……”

  说着,他忽然打了一个踉跄。

  纪侠刚好站起来,抢一步扶住他送回桌上。

  小晴后面悄声儿说:“……已经醉了,别让他喝,也别提我妈……”

  姑娘声音有点儿颤抖。

  纪侠回头看她眼泪挂在睫毛上。

  这边龙珠一只手恰拿起酒筒儿仰面往口里倒,小晴叫:“二哥,你到底是不是为人保镖,还有别的事?”

  纪侠道:“我追贼……贼架走了新绿二姨姨的小红姐姐,繁青四姨姨的畹君姐姐……”

  “锒当”一声响,龙珠扔掉手中酒筒儿扶着桌沿起立,眼睛瞪得圆彪彪的吼叫:“什么事?繁青的女儿被贼架走?你知道贼走上这条路?……”

  纪侠道:“我们由宜昌追到这儿,贼人两条船打着江西兵备道旗号,贼首是两个喇嘛,会妖术吹剑杀人,还有二十几条海盗,昨夜就在三斗坪寄锚。

  海盗跟和尚火拚,海盗被杀死七八个,岸上又下去一批人马,像边疆武弁,又像侍卫保镖一类人物……”

  听到这儿,龙珠捺纳不住,连连拍着桌子叫:“快讲,快讲,讲清楚……”

  纪侠还是那么韧劲儿,他反而翻身介绍刘策相见。

  刘策向前拱手问:“府上天津?老汉打听一位老前辈,江湖上绰号神鹰,敢是……”

  龙珠立刻抱拳回说:“是,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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