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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莲姐姐忙什么呢?”

  “还不是忙着帮大姨姨管家,写信,记帐,还是作活。”

  小绿笑道:“她真好什縻都会,比我强得多啦!”

  燕片笑道:“她会的你都会,也许还比她精明,你会的她不会,而且全不会。”

  “你在撒谎。”

  “不骗你,她的武艺实在太差,文的方面仅仅能写会算……”

  “你就不要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晓得不晓得?”

  燕月笑道:“那是哄人的话,想不到你也相信。”

  小绿道:“别的先别说,她模样儿长得好,性情水一般温柔,棉一般和霭,这都是我所不及的呀!”

  燕月笑道:“我们家姐妹们,你说那一个长得丑?温柔、和蔼倒是实话,不过我以为,男的或女的真应该有点坏脾气才好,否则那就是没有骨头……”

  小绿蓦地睁大眼睛说:“你怎么可以信口侮辱莲姐姐……”

  燕月笑道:“那里,那里……”他赶紧溜上飞翠阁去了。

  听了燕月几句话,小绿很欢喜,她认为他跟楚莲并无好感,有好感情也还会讽刺她没有骨头?没有骨头……该是一句多难听的话,她想着不禁好笑!

  为防得意浮映脸上,她不敢进去飞翠阁,拐个弯一竟出国找三位老姨太聊天去了。从这一天起她跟燕月似乎更亲近点,琵琶不久学会,燕月填词也很成功,日子过得飞快,转瞬便闹过年。

  正月里良辰美景好像更快些一晃即过,二月开头,喜萱动手为纪宝准备出门行装,深夜挑灯拈针引线,一针一线缝缀着点点泪珠。

  唯有她读过颂花姑娘给宝兄弟的信,唯有她知道翠姐姐匿居李侍郎家中。宝兄弟情怀郁结不瞒她,翠姐姐全盘计划不瞒她。

  她们姐妹俩常常通讯,每一次刑部大人杨吉庭来探病,必带来翠姐姐一角手书,又必带走喜妹妹的一个字条,收来书,转字条却是张勇老侯爷。

  别看他火栗般大脾气,办起事竟是那么样谨慎严密,就是他的三位老姨太跟前也还是守口如瓶。

  过年后翠姐姐再没来信,原来她大年底赶出潼关。

  喜萱明里舍不得别离宝兄弟,暗里又惦挂着翠姐姐跋途长涉,真个是柔肠寸断,但是宝三爷要在眼前,可又不得不强为欢笑。

  她给三爷指定了三月十三这天吉利日子动身出京,这消息让四阿哥听到了,他订初八这天正午请三爷便饭,初九燕黛假座庆王府饯行,初十楚云设宴送别,十一杨吉庭夫妻折柬招饮。

  三爷回书恳辞,就是这一天他微微有点难过,躲在花园里静坐半日。下午多太监由宫里出来,带来皇上许多赏赐,并当时三爷救骂御书房遗留瓦上的一枝宝剑。

  十二日晚上,老侯爷置酒大环楼,请的是傅家一家人,弟兄姐妹离绪盈腔,借酒消愁,喝到三更天,大家都醉了。

  没有喝的是孙小姐喜萱跟七老姨太碧桃,她们娘儿俩是喝不下去。

  没有醉的是小绿燕月一对,他们早上就作过一番计议另有安排。

  宝三爷倒是喝了一些酒,不过他还能矜持着愉快神情。

  银烛三拔,鸡鸣四起,这时候大环楼上只剩下喜姐姐和宝兄弟,凄凉相对,忍不住泪下如绳……

  纪宝蓦地下跪,抱着喜姐姐两只膝盖说:“姐姐你别哭吧……”

  喜萱道:“你……你也不要哭,天快亮了,我们该多讲两句话……宝,我,……我们那年……那一天……再能相见呀!”

  她忍不住弯下腰紧紧的揽住宝兄弟哭出声音来。

  纪宝滴着眼泪叫:“姐姐,姐姐,我立刻就要走,你听我讲……”

  喜萱抬起头呜咽着说:“不……宝,等太阳出来再……走……”

  纪宝道:“我受不了,我怕人送,趁一家人都还没醒……”

  说着抹一下眼泪站起来。

  可是那眼泪呀,那眼泪还是断线珍珠似的一颗颗落个不停。

  他一摔手咬着牙齿叫:“我……我纪宝怎么变得这样爱哭啦……”

  喜萱赶紧擒住他说:“三,瞧,我不哭了,你讲。”

  纪宝闭上限睛,抖着嘴巴说:“第一……我走了以后,你得早一天跟大哥回去江西,家里妈在倚闾盼望你们……见着翠姐姐给我请安,说一切我遵照她的话……一定会好好的洗心皈依……

  第二……在你没有出京以前,务必想办法见颂花姐姐一面,告诉她,待我二十五年而后嫁。

  这是一句大笑话,我愿意有日回来看见她落叶成荫子满枝……

  姐姐,别了……别了……我这就走,行李不能带太多,张爷爷的四名家将也不要他们跟去,出家访道还要人追随服侍,我相信海容老人也不会要我……”

  说到这儿他忽然大笑。

  笑着便去换了一身布棉袍,舞着两只袖子说:“我穿着这身衣服,永远惦念着你。”喜萱心里一阵惨,急忙垂下了头。

  纪宝已经扛起铺盖下楼,边走边叫:“姐姐,你也不要送我……”

  喜萱那里肯不送?她不是走是滚,滚到楼下,纪宝只得留步等她。

  姐弟互相搀扶着走到园门口,回廊上并排儿站着小绿和燕月。

  不容宝兄弟开口,绿姐姐扑过来,压紧声儿说:“我们算定你不能等到天明……”纪宝笑道:“好……好……姐姐,哥哥,你们俩好……”

  小绿道:“你不要疯疯癫癫的……我们得送你一程。”

  纪宝又叹口气说:“也好,免得我不放心喜姐姐一个人回来。”

  燕月不作声,上前接去老兄弟肩上铺盖,老兄弟领他们穿过甬路,前往马房去牵马,开开角门儿绕到大门外。

  至此,宝三爷向着两扇大门,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地下大拜四拜,起来又作了一个长揖,这才扳鞍上了青花聪。

  四匹马十六个马蹄得得徐行,一路上没有谁能讲话,来到城门下恰好开城。三爷立马围子里,拱手请哥哥姐姐回步,刚说一句送人千里终须别……喜萱第一个磕马驰出外城去了。

  他们一行人走的是彰仪门,纪宝担心张勇老侯爷,和留在张府的几位哥哥姐姐追来送行,所以一出城立即纵马疾驰,眨眼来到芦沟桥。

  今年春来得早,桥畔几株柳树已经飘拂着千百新条嫩叶,春风不劲,水流呜咽,抬头望耿耿星河天欲曙,低头看冷落郊原车马稀。

  纪宝到此踌躇下马,拱拱手拦住喜姐姐马头,噙着一泡泪水说:“远了,远了,姐姐您请回去吧……”

  喜萱忽然滚下鞍桥,双膝点地抖着牙齿叫:“兄弟,但愿你此去平安……”纪宝大哭拜倒下去。

  燕月立马长啸,跟着亢声高吟:“风萧萧兮水潺潺,壮士策马兮渡关山,渡关山兮何所难,千里万里去复还……”

  吟罢伸手鞍旁取下一只皮酒壶一跃下地。

  小绿那边恰好扶起喜萱纪宝。

  燕月笑道:“兄弟,聚固可喜,散无足悲,人生何地不相逢,带走我这酒壶,好好的上马赶路吧。”

  小绿道:“喜姐姐别哭呀,哭得人多难受……有什么可悲呢?过几年宝兄弟道成归来……兄弟,十年,至多十年……”

  她眼觑着纪宝说,说到十年又觉得这是个长久的时间,她的眼泪就也滴下了。纪宝伸双手接去皮酒壶说:“哥哥……姐姐再见啦……”

  扭翻身上马过桥,刚刚马落桥下,背后一阵马蹄声急。

  回头看来的是喜萱,急忙叫:“姐姐,你何苦……”

  喜萱马急闯过去兜回来,她咬下左边手一根长指甲,递给纪宝,哭道:“兄弟,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她把指头上点点滴滴的血抹在胸前,又说:“兄弟,看,这件衣服上有你的眼泪,我的血……我将永远惦挂着你。”

  纪宝一听,那眼泪就真是没有办法停止,他怔怔地讲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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