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郎红浣 > 鹿苑书剑 | 上页 下页


  他瞅着纪宝说:“你们的马都不坏,你骑的这匹青马更好……几岁呀?小孩。”

  纪宝不高兴人家叫他小孩,还因为老头子啦,他只是撇撇嘴说:“十二岁,我觉得不很小嘛……”

  说着他又磕马前进,后面玲姑起凤双骑并排儿赶到。

  老头子不免又把他们俩看了两眼。

  起凤马上欠身抱拳笑道:“老丈您早!”

  玲姑盈盈地鞠躬,两边交臂过去了。

  起凤玲姑两匹马过去了,那骑驴的老头见兀自怔个大半天,他就是猜不出这班男女青年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汉人呢还是在旗?怎么说马都骑得那么好哩?

  保镖嘛?不像,京城一带没听讲有女镖头嘛?

  王侯府出来的嘛,也不对,那些子弟不会跑到这地方玩,他们也不会穿得那么朴素嘛,越想越糊涂,老人家索性这就下了驴。

  不一会工夫,对面又来了一匹大白马,箭一般快射到眼前,老头儿挥动手中长鞭子叫:“停下……停下……”

  声音还是真洪亮。

  马上来的人是喜萱,一看老长者,霍地倒勒缰绳。

  马跑得正凶,后面两条腿猛使劲,马蹄铁哗啦啦滑在地下响,溅出数点火星,前蹄跟着举起来,站个笔直。

  喜萱一跃离镫,抢一步剪拂着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老头儿不还礼,定睛看面前肃立一位美妇人,云鬟雾鬓,人样花枝,长是长得真好,穿的不过蓝布裤褂。

  他缓缓地说:“没有事,刚过去几匹马跟你是一道来的?”

  喜萱笑道:“我们就住在那边一大片树林里,以为大清早不会碰着什么人,玩来呢!”

  她看出老人家满脸惊疑。

  老头儿也笑道:“我还不过问问,你是有急事?”

  喜萱道:“那么您请啦,水涨很大,靠里边走嘛……”

  她又笑,又摆摆手,便去拢住马飞身而上,旋风一般快卷去了。

  老头儿又发了一阵怔,这才上了驴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半天红霞灿烂照人,望见前面黑压压一大片树林,他就走得更慢一点,小驴儿得得行。

  行行重行行,经过一连串竹篱,篱头爬满了豆儿花,开得正热闹,红的,白的,还有紫的,往里瞧,千竿翠竹,鸟乌绿篁。

  老头儿嘴里叫:“好地方!”

  驴儿转到篱门边,跳下地抬头看牌楼上四个字翠萱别墅,他就又站了一会。走进篱门,怪石当路,匝地浓荫,十来株大槐树,参天拔地,若凤舞,若龙翔。

  老头儿这就又欣赏了一下,拴上驴儿向前去,一横列假山,一大口鱼池,山如列笏,池如偃月。

  绕过山脚看,远远处隐着不少平房,,后面恍惚还有山,那些房子就像盖在山坳里。

  老头儿点点头喝釆,他却不往前面走,右转弯,转进花圃来,虽说盛夏天,但还是满眼万紫千红。

  那花圃不很大,挡在前面路口,那条路是用三夹土筑成的,约莫有一丈五六尺宽,夹路排植着两长列一望无际的垂杨柳,千百亿柔条迎风飘拂,三两声蝉唱响澈云霄,清凉境地,俗虑全消。

  老头儿负上双手,缓缓地踱过椭圆形小花圃,踏上这绿沉沉的大路,神情显得非常的愉快。

  走了一会,看显在眼前的又是一座假山,山上竖着几块好石头,几十本芭蕉,又是一弓花畦,开着茉莉花,珠兰花。

  这些花树,在北方有的简直不大容易看得见,这儿种的还满多。

  又是两只大凉亭工学盖上蜿蜒着乌萝花,白薇花,又是一口池,池里头千朵白莲花……

  老头儿看着又喝釆,又点头,又望着前头走,又是一条夹道垂杨路,路又是那么宽,那么长,走到尽头,拐弯儿望见一大片菜园,疏落落竹篱茅舍,一两处犬吠鸡鸣。

  老头儿隐入柳林看,看菜园里好些男女在工作,工作得还顶认真,老头儿又呆住了。

  蓦地耳听得一阵辚辚车轮辗转声音,远远处横驶来一辆车,曳车的是一双很好看牡鹿。车不很高也不很大,可是驶得真快,上面坐着一对男女,渐渐的驶近菜园。

  那女的站起来挥手儿向那些作工的打招呼,一连串“早安”,一连串笑,响在车背后。

  车转进柳林来,那女的还在回头望,男的可就发现了前面站着一位陌生老年人,轻轻的收住缰绳,让鹿儿跑得慢一点。

  长者前他是不敢放肆,但老头儿却看定了他。

  这当儿女的翻身刚待坐下,忽然又起来低声说:“停……快,下去……”

  车这一停住,女的立刻下车,向老人家双膝点地,俯伏口称“万岁”。

  男的一听猛讣里吓坏了,慌不迭滚落车前,他就也爬倒一边。

  老头儿怔了怔说:“你们错了……”

  笑了笑又说:“起来……起来……”

  一双男女再拜起立。

  老头问:“你们是夫妻,姓什么?”

  男的哈腰说:“草民马念碧,民妇崔小翠。”

  老头又瞅着小翠笑:“你怎么乱认人……”

  小翠一福说:“民妇略知相法,幸接龙驾,不胜惶恐!”

  老头笑道:“相法可靠吗?这一大片地皮全是你们家的,刚才路上—大群孩子又是什么人?”

  小翠从容奏道:“此间是神力威侯三位公子读书处,民妇夫妇和章姓两夫妻于此寄居。”

  老头笑道:“怪不得,原来是傅家几个孩子……我倒想等他们回来看看,你可不许胡说,当我是一个前辈好了。”

  老头儿向前走,点点头笑说:“这是老古董,别地方恐怕看不到了。”

  他对着鹿车说话,边说边上了车。

  念碧小翠可都不敢上去,贤伉俪两边夹扶着车辕,催鹿儿缓缓地往回驶。

  老头儿好像不懂得客气,又像是贪看沿途景色,他就是什么话都没说。

  车驶到小翠家,短短的墙,两扇柴扉,墙头开遍宝相法。

  车停在门儿外,念碧一旁服侍老头下车,·老头摆摆手,表示他不需要人搀扶,昂着头走进院子里。

  一双梧桐树,摩天张盖,覆地浓荫,树下有个方形青石桌,配四张圆凳,阶前种一排翠竹,置几块石头,却也有一湾流水绕过墙脚。

  水要比河里清,可以洗砚,可以捣衣。

  上堦是廻廊,亚字栏杆,湘帘半卷,一个棋枰,两三把椅子,几盆异草奇葩。

  步入正厢房,那应该说是客厅,窗明几净,瓶鼎杂陈,壁上挂一些字画。

  纪宝的狂草,纪珠的隶书,纪侠草虫,小红小绿合写山水,上皆题翠姐大人法家正腕,下都作受业弟或妹某某涂鸦。

  老头儿看了回头向小翠送笑,倒还是没有作声。

  看过了字画,他到隔壁去,那是跟客厅一般大的房子,三面敞开着长窗,地板上纤尘不染,排的是做活工具,机上织布,枰上绣花,架上放许多成品。

  老头儿对眼前一切都发生了兴趣,满面笑容,频频点首。

  望到窗见外,隔院子都是廻廊,每一处廻廓上都有一两个女孩子静坐着纺纱,每一处院子里都搭着豆架瓜棚。

  老头又回头睇着小翠笑,笑着他上这边来,这边是小翠的书斋,枣梨满目,缥缃如云。老头坐到书案前,小翠这才给他奉上一盖碗茶。

  老人家呷着茶,眼觑书架上说:“来京多久了,那来这么多书?”

  小翠道:“民妇……”

  老头立刻摆手说:“别民妇……你,我。”

  小翠道:“来京不过两个多月,书都是最近买的。”

  老头道:“你读过很多书,你大概什么都会……”

  点手儿又向念碧说:“你福气很大,家有全能的贤妻,干什么的?”

  念碧鞠躬说:“草民……”

  老头忽然沉下脸色。

  念碧赶紧改口说:“我在镇远镖行里当镖头……”

  老头道:“你是练武的,当镖头我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人,你不会做别的事嘛?

  念碧道:“保镖也是一种助人的行业,保镖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坏……”

  说到这儿,外面人语马嘶,出门的全回来了。

  老头儿摆手不让念碧往下讲,耳听外面小孩子声音在叫:“翠姐姐,屋里有客人嘛,是刚才路上那个老头子……”

  人跟着跳进来,他是纪宝,见着老人家,倒是深深地作个长揖,笑道:“前辈的驴在园里,我认得。”

  老头笑道:“拿出一千两银子卖给你。”

  纪宝道:“那我怎么好意思?驴儿应该是老人代步脚力,我喜欢的是马。”

  老头道:“你练武?”

  纪宝这:“练武也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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