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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蓦地沉下脸吼一声:“来人。”

  赛圆圆佯作受吓,颠两步躲入隔壁套间。

  果然这里堆着山也似的行李,有个用黄绫包袱裹着的皮匣子单独放在床头。

  赛圆圆——红娘子眼看明白,飞速扑到东窗下,隔窗棂朝天放出一枝袖箭。

  她的袖箭比别人物异,铜筒儿装三棱箭,筒匠儿安排弹簧放消息的,箭上张小小响弦,射到天空里嗡嗡叫。

  屋脊上可不就爬着小爷张毓青,响箭指示他目标,他向这边来,红娘子急往隔屋退。

  刘三策刚好打发走了来人,赛圆圆娇唱:“唬人嘛,干么怪声怪气的胡喊。”

  “我吩咐他们肃静廻避,这还不好……”

  说着他忽然转了一阵黄眼珠伸腿下地,穿着鞋抢进套房。

  赛圆圆暗叫“惭愧”心里想:“这家伙好难緾。”

  刘贼可是立刻回头,他又上了炕;盘起脚笑问:“你看见我的东西多不多?”

  “看是看见了,可只是我自己晓得老毛病会作贼,所以也就没敢碰一下,那些怕不是整个伊犁城的地皮民脂……”

  “胡说,我告诉你何妨,这都是准噶尔人孝敬咱们皇上的贡品嘛。”

  赛圆圆摇头不相信。

  她说:“谁胡说谁不胡说天知道,乌鲁木齐满街上那不说那不讲?咱们家皇帝白陪了十名美女无数金珠,准噶尔根本一根草也没给咱们家皇帝。”

  “造谣,那有这个道理呢?你不管啦,来,喝一杯,唱一段给我听。”

  赛圆圆接去酒杯,跳一下嘴角酒涡儿说:“你不怕别人听见?”

  “这一进房屋,只有你我一对……”

  “好没正经的刘大人,什么叫一对子,一双儿……我不会喝嘛,半杯好不好?”

  她跺着高底儿等回话。

  “好,好,半杯。”

  赛圆圆美妙的转一个身,千难万难浅喝了半杯酒,扯裙带上猩红手帕抹擦过杯沿,再转一个身,十指尖尖双捧杯奉还人家。

  高底儿咭咭咔咔向后退,整顿衣裳开口唱:“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滑,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与图换藁,诲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刚听完这一段桃花扇离亭宴带歇拍煞,刘贼刚喝尽了她赛圆圆剩下的大半杯酒。

  刚觉得疲倦,刚靠上炕枕,刚架起腿儿,刚梦入黑甜……

  隔壁套房里张毓青刚偷走软玉鞭温凉枕。

  赛圆圆——红娘子呷了人家一口酒,擦抹酒杯子边缘奉还人家,这当然是礼貌。

  天晓得她那猩红手帕上作怪,涂上极好的蒙汗药末。饶他刘三策奸似鬼,到底还是吃了老娘洗脚水。

  他这一躺下去就是人事不知,赛圆圆更不敢怠慢,立刻出去前屋喊人。

  人进来看大人满面春风沉甜入睡,醉了那也还有什么疑问?然而谁也不敢出主意放走赛圆圆。

  挨到四更天,睡在边厢房的县太爷赶至打听消息,他被赛圆圆使用闭血法弄成半身不遂,这会儿法解气脉复活,倒是不偷闲不躲懒,马上赶来侍候钦差大人。

  大人醉了吩咐不可惊动,他上套房去查验包裹箱笼,查不到半星儿破绽,可不也就放下了一百个疑心,回头查问什么时候?

  有人回说鼓打五更天,他一想不对,赶紧跟刘大人的纪纲之仆洽商,究竟大人官箴名誉要紧,三四个人凑足一个胆,硬着头皮打发了赛圆圆。

  王七王险些真有乌龟一般大肚量,他等在门房里一点也不见得心焦,夫妻碰头会心一笑,收拾锣鼓拔步溜,回去客店取了行李出城。

  晓风残月里找到张毓青,小爷早就预备好了牲口,大家认钟上马纵辔飞驰,一路无话,不日抵京。

  纪翠陪毓青黑夜上恭王府请见裕荣,说明底细交出温凉枕、软玉鞭。

  裕荣大吃一惊,事体关系太大,他当郎禀知了父亲恭王。

  恭王爷作主留下鞭枕,第二日由他老人家带进宫缴还官家,弘历帝可不也骇了一大跳,龙目仔纽端详鞭枕货真不假,枕头上还粘着一纸准酋没拿走的礼物单。

  人都说弄巧成拙,刘三策也真是活该倒楣,为什么他要留下单?还不是为讨好和珅表示他办事能干。

  单上根本没列入鞭枕这两件宝贝,这也原是和珅安排的欺君偷天手腕,偏偏是巴图尔不要这个单,他刘三策乐得冒功。

  单证明了和刘狼狈为奸,弘历帝不由震怒。

  可是有鬼,他沉吟了半晌,忽然又转了笑脸儿,慢慢说:“和珅近来简直胆大妄为,不过我总希望王爷包涵二一。”

  恭王不悦说:“皇上的意思应该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的,傅家子弟门人不为功不为名无非好事,他们自愿效劳,咱们不理他也罢。”

  “刘三策?”

  “刘三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和珅?”

  “我把鞭枕排在御书房,让他来看了自己明白。”

  恭王摇摇头凄惨的一声长叹。

  “王爷放心,我保证他经过这一次狠教训,再也不会胡闹了。”

  “让他自己明白,何谓狠教训,盗窃国宝这也只算胡闹?”

  他气得吹着胡子拨头就走。

  当天下午和珅被召进御书房,一见鞭枕汗流浃背。

  官家大不了向他冷笑。

  他爬下乱碰一阵头,奏请乞假一个月闭门思过。

  他没说思什么过,官家也不点破他犯了什么罪。

  难君难臣,两浑了帐。

  刘三策回朝,离京城六十里,安顿下颜参将颜铭大队人马随后缓行,他带了装放软玉鞭温凉枕的皮盒子,简从微服先驱潜入相府拜谒恩相。

  和砷传他密室见面,三不管赏他两靴尖,再教他打开皮盒子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里面是径尺长的土瓷枕和一条赁马游客用的皮鞭。

  刘贼看得目瞪口呆。

  奸相气得怒发冲冠。

  然而奸有奸的修养,他强自捺纳住无名火,仔细查问刘贼在广仁城办理和戎经过,及来去一路上的情形。

  祸已临头刘贼不敢不讲实话,听到准巴图尔傲慢无礼口出不逊,听到甚至回贡礼物,谢表文书全是他刘贼独出心裁,伪造的欺君罔上幌子,奸相就又吓得害起疟疾,浑身打颤,冷汗直淋。

  虽则刘贼一再申明事经将军塔奇布,颜参将颜铭同意,休戚相关,只要他们不泄露,谅可敷衍搪塞官家。

  奸相坚持这样办只有罪上加罪,塔奇布颜铭绝靠不住,他们必有异谋。

  想到底奸相决心大闹玄虚另作打算,立即打发刘贼出城,吩咐他如此尽速消灭伪造文书贡品,这般应付钦差颜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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