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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老太婆有这么好兴致还不是无因,张家和傅家是什么样交谊,胡吹花是张家的乾姑奶奶,傅纪宝又是老侯爷的乾孙儿。

  这可不算,再说小萱的生母张喜萱,她是张勇三十年前认亲的孙女儿,小萱岂不是张家的外曾甥孙女?

  所以她小萱的姻事,她紫菱就管得着,地派了人賫送她的手谕,和燕惕、王俊、郑幼侠的函札赶往哈密,紫云、小莲也都附有禀报。

  哈密路远回书来迟,四川方面纪翠、章小玲却也未到,毓青忙不开无谓的酬应渐渐觉得不耐烦,他要求燕惕为之设法谢绝,说是他要抽身畅玩几天帝都名胜。

  又是一个春去夏来天气,赵姨娘紫云着实为他毓青置办了不少富丽行头。

  多少年来了,凡是由铁狮子胡同义勇侯故宅出来的年轻爷们,总必是顶漂亮人物,现在轮到他张毓青,也真是松风水月仙露明珠不如也。

  这天他路过四海春大酒楼,猛记起燕惕谈过,当年落这儿得遇当今皇帝,一时心动,跳下马人往里头闯,上了楼拣个临街台子入座。

  坐下刚刚点了几件菜准备喝两杯,蓦地听得楼底下哭声震耳,窗儿上采首看,看见一张两人抬的轿,後面追随个六七十岁的小脚老婆婆。

  号啕痛哭的也就是她。

  此外是数不清赶热闹的红男绿女,却又夹杂着几个头顶红纬帽,哼哼喝喝的官人们。

  毓青耳听老婆婆哭得凄惨,心里不由不忍,可是他看了半天不懂。

  轿子眨眼抬过一箭之遥,侠义门庭子弟那有不好事的?

  不懂也非要去问个懂,他立刻抢步下楼追。

  一去耽搁了好半晌工夫。

  再回来酒楼时,座位上却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人,执壶独酌神情自若,桌上排的可就是他毓青所点的三个菜。

  小爷难免不高兴,但没作声,沉一口气怔在一旁。

  那少年人也可恶,酒杯子靠到嘴唇边,翻个大白眼,大刺刺地说:“这不有你的筷子,杯子,干么不坐下?大概是要我对你客气。”

  他给他酌个一满杯酒。

  人家有了表示,小爷不好意思再闹别扭。

  他也就抱拳问:“没领教仁兄贵姓大名?”

  少年笑说:“我知道你姓张,这次跟随蓝燕子来京,新得的一等侍卫,对么?”

  人家这一讲,小爷越发惊奇莫测。

  人家压低声音又说:“别装儍,坐下,我姓金。”

  听说姓金,再打量一下人家那尊严华贵的局度风格,小爷好像肚子里有点明白,他罄折就坐。

  少年笑笑又说:“想不到你也学会了喝酒,点菜。”

  小爷羞得夹耳根一片通红,轻轻说:“我是好奇……我也不会喝。”

  少年笑道:“少喝未为不可,贪杯及乱那很讨厌。江湖行侠四伏危机,像你这样初出茅芦的年青人尤其不宜大意。”

  小爷拱手说:“谢谢您金玉良言,不过我还扯不到行侠,我没有能耐,一切都很差,我还得回家去用功。”

  少年笑道:“谦美德也,我不反对。我晓得你能干,值得考虑的只在经验两个字,这不管,现在喝酒啦!”

  他举起了酒杯,小爷只好少饮恭陪。

  少年边喝边又笑笑的悄声问:“刚才你下楼看到的那回事有何感想。”

  小爷低垂了脖子,默默无言。

  少年声音压得更小点说:“那是军机处弄的好文章,美其名曰和戎。”

  小爷突地抬起头,脸上颜色很难看,可是他还是不敢随便道出什么。

  少年手拍到他肩头上,欠身耳语告诉他实话,却又使劲按住他不让起来行礼,嘴里放高声再问:“讲,有何感想?”

  小爷轻轻回答:“毓青觉得,无论如何决不是堂堂中国的礼面。”

  少年又低声说:“个中大有私人的贪黩阴谋,我想设法击破,你肯助我一臂之力么?”

  小爷猛然竖起脊梁,狠狠的点一下头说:“毓青愿效微劳。”

  少年笑道:“成,我们另找清静的地方详谈……”

  伸两指头腰带荷包里夹出一小块金子,顺手放入酒杯中,站起来牵住小爷一只手联步下楼上马走了。

  这位少年人的大名叫颙琰,弘历帝的第十五皇子,魏后出,他就是将来的和坤奸相硬对头嘉庆皇帝。

  这位十五皇子少年有为,颇有父、祖之风。

  近日因为准噶尔王贡不入,似乎又有蠢动之势,朝议众谋西征。

  和坤独持抚慰,理由是连岁用兵,士不堪命,国家府库空虚,亦恐不胜负荷……他主张来一个不算铺张小规模的和戎。

  和戎总不是好听的字眼,和戎不外媚敌,大至割地让城,小则馈遗子女玉帛,国体攸关,何所谓小规模?

  和砷贪黩成性,惯会乘机会营私,这番也真是因缘辐辏,窃窥上意倦於边勤,所以他胆敢决策主和,一心只想伸手那些馈赠珍宝古玩礼物中混水摸鱼,那管它什么叫耻辱?什么叫国家体面?

  十五皇子晓得奸相一肚子牛黄狗宝,咬定牙非要破坏国贼阴谋。

  但是事经官家批准木已戍舟,主办这鬼把戏的偏又点了他堂堂首相和坤。

  人家占尽上风,明干必然失败,算到底还不如给他一个暗箭难防,怎样放这枝暗箭呢?这是问题,这必须觅个口密心灵智勇兼全的人才能胜任。

  找谁呢?这问题更难解答了。

  因此,他十五阿哥这几天简直焦急得好比热锅上的蚂蚁。

  刚刚路过东安门大街,巧嘛,遥望毓青四海春酒楼下马。

  那日毓青奉召廷见,十五阿哥可不也在殿上站班?眼见小爷一表英雄,耳听他奏对称旨,便动了笼络人才之心。

  这位阿哥甚得历帝爱怜,难怪他胸藏大志,对於後起优秀怎肯轻易放松?

  这说明毓青暗地里身已受知下一代皇帝,然而将来的富贵,他毓青怎么又能先知先觉的呢。

  当时十五阿哥望见毓青,猛的心头一阵狂喜,恰好那一名中选的和戎美女轿子抬过酒楼,毓青下楼追赶打听消息,十五阿哥与他交臂错过上楼,故意戏弄他占用他的酒菜,然後告诉他真情实话,带他上清静所在有所密商。

  额鲁特在西域者分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四部。

  其间准噶尔大概最强,次第并吞四部,尽有天山北路之地,南攻四部,东袭外蒙古,总而言之素不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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