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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这两天张家酒店生意特别好,虽然不卖菜,大小爷们总欢喜带包花生米两块豆腐干,爬在柜台下找张老头聊天。

  兰儿有时候也帮着打酒,或者是递个盘儿碗儿。

  三天中,张极从店前经过两次,两次他都望见了兰姑娘,可是他总坐在马车里,姑娘也总没有机会过去碰车。

  第四天一清早,他步行上街,穿着一件绿罗衫子,脚上薄底凉鞋,老远处两只贼亮眼睛就把姑娘扫了两眼。

  姑娘打个机灵翻身进店,柜台上抢了半碗酒汁儿,准备钓鱼。

  鱼儿身上的绿罗衫就刚飘在门口,姑娘半碗酒汁泼个正着,扭回头叫:“外婆啦,城里的灰真多呀,我受不了!”

  张婆婆在里面答应:“谁叫你老站在街上啦,进来吧!”

  说进来,可就进来了张极,他装做生气的样子,站到姑娘背后说:“讲理不讲理,你怕灰拿酒泼在我身上?”

  姑娘扭腰肢眼看人家下襟一片湿,粘糊糊的还糟蹋了脚上一只白袜子。

  她立刻惊惶失措,小脚儿站不牢,背倚着柜台说:“我,我没有看见你……”

  张极笑了说:“没看见?你不是有一对漂亮眼睛……”

  张婆婆抢出来说:“什么事呀?爷……你可别吓坏了她。”说着,她便把姑娘推进柜台里面去。

  张极着实看住老太婆,问:“她是你的什么人?”

  “爷,她是我苦命女儿的孩子。”

  “那里人?”

  “长辛店。”

  “长辛店不算乡下,怎么这样淘气?泼了我满身酒汁儿!”

  张婆诚惶诚恐地说:“该死,该死,爷……”

  张极笑道:“你骂谁该死?”

  “该死,该死,爷……您不是赵大人府上的王老爷吗?”

  “你是怎么讲的?”说着,他拖了一张木头凳子坐下了。

  “我说,对不起您。请你脱下来,我教她洗干净晒,马上给您送去。”

  “看地这样子还会洗衣服?”姑娘扑在柜上说:“会,我会!”

  张极笑道:“这料子能洗吗?”

  姑娘道:“不能洗,你好意思要我赔。”

  “你现在不怕我了。告诉你,我非要你赔!”

  “你顶神气!”

  张极霍地站起来:“怎么样?”

  姑娘惊叫:“外婆啦!”

  张极又笑了,笑着又坐下问:“她今年几岁?叫做什么名字?她老子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姑娘抢着说:“我的爹做顶大顶大的官,比你还要大,家里有一千多人。”

  张婆骂道:“丫头,胡扯!”

  张极大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官?”

  姑娘道:“你总不能是王爷,我爹爹叫做王爷。”

  张婆笑道:“她老子姓王,人家都他一声王爷。因为他是一名穷秀才,前十年就死掉了。我们姑奶奶靠看做活养家,家里什么人都没有。前几天她的妈让一家有钱人请去缝寿衣,那是个把月的手艺儿,所以把它送到这儿来。

  她叫兰花儿,今年十六岁了,什么都不会,就会逛街,再不然就是打破碗儿,摔了盘儿。”

  姑娘道:“我打了几个碗儿盘儿啦?姥姥………”

  张婆道:“你再嚷嚷,我不揍你才怪。”

  姑娘道:“我才来三天呢,您就觉得讨厌。明儿送我回去好啦!我又不是来替您做买卖的,您要我招呼那些坏东西小伙子,我干不来。”

  张婆赶着要打了,姑娘跳着小脚儿逃,逃不了两步就踢着地下酒坛子摔了一跤。大约是哭了。

  她爬起来手抹着眼眶儿屋里去了。

  张极笑道:“婆子算了吧,我看她怪聪明的,也真不是买卖的人。”

  张婆道:“就是,这才叫做没办法。”

  张极道:“有了婆家没有?”

  “那里,谁也不要傻丫头。”

  “老子是一名秀才,她该念过书识得字?”

  “书倒是念过,斗大的字也还认得几个,有什么用呢,”

  “你让她记记帐也好。”

  “啊,王老爷,我们这样子小铺子有多少帐好记?一切还不过当家的肚子里有个谱儿。”

  “你们的店不见坏,地段也顶热闹,为什么不张罗张罗做个菜馆子,一边又兼着卖酒,我想一定吃得开。”

  “弄个菜馆子,那可好呢。当家的也原是当厨子的,锅上砧上都来得,店口嘛也蛮大,地段是真好,啊,王老爷,可只是有桩事不好,没法子办……”

  “什么事?”

  “那可不便讲,跟爷还是初会。”

  “没关系只管讲。”

  “讲什么呢,还不是为没有钱。”

  张极笑道:“我来京想弄片店……”

  婆子急忙说:“我们店不卖。”

  张极道:“我们合股。”

  婆子摆着两只手说:“那也不成,什么我们都拿不出来。”

  张极笑道:“难得你的店跟赵公馆靠近,我是欢喜赵公馆的花园子有意久住。假定讲,你们老夫妻光出铺子,我拿本钱,那不是很好吗?张老头有本领就让他当大司傅,兰姑娘管账,你监督伙计们偷懒偷眼,就算你掌柜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们一家人另派工钱,你看怎么样?”

  婆子愣一愣说:“要是搞不好亏了本呢,我的小铺子可不完了?”

  张极笑道:“亏了本我也不要你赔,这还不好?”

  婆子道:“兰儿绝不会管帐,当家的一把年纪了。也不敢讲行不行,我们注定了穷命儿。你老的好意,我们记在心里啦!”

  兰姑娘屋里接着说:“外婆,你是不识抬举,记账我保管会,那还不过酱儿醋儿盐儿,我全会写。”

  张婆骂道:“多说!我才不相信呢!”

  张极笑道:“婆子别害怕,我是好玩,亏本赔钱不算一回事,三五十万银子我也拿得出来,玩个菜馆子能花多少钱?张老头回来你们两口子商量看,我再来讨回话。”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

  兰姑娘抢出去说:“衣服不要我赔啦?谢谢你啦!”

  张极笑道:“那可不一定,这要看你还淘气不淘气。你不瞧喝酒的来了,晚上见!”

  边说边笑着出去,门儿外玉奇扮做推独轮车的对面走了进来。

  张婆给玉奇舀了一桶酒,告诉他一切经过,指点他找玉标统玉坚秘密通知松筠,准今夜擒贼投案。

  玉奇喝完酒推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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