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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崔老公公可是一句话不肯多说,大家还以为官家不过旧案重提。

  松勇念及夜来所见,心疑有变,却只是事到临头,说也无益,当时他愣在棋枰上,眼看英侯戴着金顶儿红帽,随着崔瀛走了。

  咸丰皇帝坐在御房书案上,眉飞色舞,满面春风,让英侯磕过了头,呈上扇子,这才点手儿招他站到案前,笑道:“小龙,你说,人世间真有聂隐红线一流人物?我叹服矣!昨夜三更天,那朵菊花又到我寝宫来……”

  听了这一句话,英侯大惊失色。

  皇上道:“别害怕,听我讲。这一次她更大胆,我醒时,许多伴驾的也都警觉了,她还没有走,我坐在床上,她向我行礼,小小的身材,穿着一身绿缎子轻装,简直是美而艳………”

  说着站起来哈哈大笑,接下去又说:“她怎么进屋的我不晓得,走时打开窗户出去,一只猫儿似的逃掉了,你说,奇不奇?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所以不让守夜的追赶她,也不准谁把这回事传出来。今天叫你来,可是要你替我保镖,晚上我要出宫找她会面,你有胆子吗?”边说,边由书堆里扯出一张大红帖子递给英侯。

  英侯抖着手接过来看,触目惊心的还是帖子下端画的一朵菊花,上面写的是:“释嫌归扇,感戴如山,荷蒙拳拳,愿谒龙颜。恩乞重施,扇欲亲还,菊冷梅问,同叩圣安。”

  下面附注:“明日薄暮,四海春酒家叩谒。”

  英侯反覆研读,不敢抬头。

  皇上又笑道:“这妮子可恨也可爱,她自己搞得顶开心,独没想到你兄弟犯了欺骗君上之罪,咦!我问你扇子在你手中她怎么晓得?荷蒙拳拳这句话又怎么讲的?是不是那天我对你所讲的她都听到?好孩子,你再说不认得她!”

  说着,再来个哈哈大笑。

  这一来,英侯不能不讲实话啦,他慌忙跪下去,从当日皇上在西域跑驴,流氓惊驾,献身解围,玉奇施谑,因至比武,从而订交说起,一直达到昨日浣青亲自出城,恭传圣恩,劝导玉奇兄妹早日回疆……

  一篇口奏,到此慢慢的收住话脚,再拜碰头,伏地乞死。

  皇上笑道:“你还老实,起来吧!现在只问你是不是愿意权做一次保驾大臣?”

  英侯谢恩起立奏道:“石家兄妹,久居疆中,不习王化,失仪不敬,恐有不免……”

  皇上道:“这个都没有关系,我还不过游戏而已。那天西城跑驴,你也看见过我怎么样容纵无知的?今天你不要回去了,应该怎么样准备,跟崔瀛商量着办,我们酉时出宫,半夜回来,一切秘密,不得泄漏。”

  说完,负上一双手,竟自走了。

  这里崔瀛带着英侯到他下处招待,他告诉说,这几天皇上情绪不佳,因为南边长毛子闹得很凶,他正忙着调兵遣将,那朵菊花偏能讨他欢喜,底下不敢说还会闹出什么花样?

  说时老公公不住的笑,笑里暗示着皇上已经爱上了菊花。

  英侯心里自然也有几分明白,但当前的任务使他急于应付,以后的事只好以后再想想办法。

  当时他借了笔砚,写了一封密信,恳请老公公派人送去潘公馆,连带取来他的一付防身软甲,黑虎绒抓地虎,和一枝短剑一袭便衣。

  天气还不过申末光景,皇上仍坐御书房传见英侯,身上穿上一件醉湖绿软面白狐袍,外套元青色织锦团花马褂,头上大红绒顶子小帽,上缀滴水东珠,腰垂黄帕,足登快靴。

  本来这位皇帝长得漂亮,这一换上便装,越发显得年青,果然鸟中鸾凤,马中骐骥。

  皇帝看英侯一身适体天蓝色小毛灰鼠皮袍,配着一横列珠钮子坎肩,乌发朱颜,长身玉立,俨如春花晓日,松风水月,看了也不禁点头赞叹,当即笑道:“一切准备好了吧?咱们这就走。”

  英侯道:“还带人吗?”

  皇帝道:“不,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大概带上兵器了?我想,那是无需的,不过我不反对。咱们应该有个称呼才好,让咱们做一次朋友吧,我算老大哥,你是小兄弟。记着,别露出马脚,不管碰着什么人,全别理他。我姓金,你还姓你的龙,走啦,走啦。”

  说着,这就站起来了。

  一会儿,君臣俩各跨一匹高头骏马,由一道秘密便门出宫。

  刚出了禁城,马背上先望见虎男站在远处了望。

  再走一段路又看见敬侯安侯顺侯三兄弟街头联臂溜跶,相逢无语,微笑会心,大家都向前门大街而来。

  皇帝英侯马快,赶到四海春店前下马,迳奔上楼。

  英侯留神眼觑扶梯边那张小桌子上,爬着一位彪形汉子,垂头独酌,看那背影儿便晓得师父松勇来了,于是放心把皇帝引到街楼雅座上落坐。

  这家馆子没有一个伙计不认识英侯,立刻跟进来一个打腔儿请安,开口便说:“你老题壁那首诗,前些天夜里不知道让什么人用小刀子刮掉……”

  英侯急忙说:“那没关系,赶快给我来一台高排海席,开一坛子梨花春……”

  那伙计吃惊似的问:“你老就两位?还等客?”

  英侯心里想:官家每餐一百件,十六碗大菜算什么?

  边想,边笑道:“不等客,你就传下去吧!”

  伙计搭讪着出去了。

  皇帝笑道:“你是常来的?题了什么样诗?”

  英侯飞红了脸,笑道:“酒后涂鸦,不算诗。”

  皇帝道:“不算诗,算什么?”

  英侯可是十分为难了,说呢当然不好,不说呢也不好,正在拿不定主意,耳听得楼下一片声喧。

  皇帝猛的站起来,伸手拍开窗户,探头往下看。

  下面停着赤白青三匹好马,一样的锦鞍金镫,缰辔鲜明,马上下来三位少年。

  头一位身材细小,穿一件枣儿红缎面子的火狐袍,外着天蓝色琴襟窄袖马褂。

  第二位苗条个子,一身青绸子银鼠皮衣,黑缎子紧身马甲,明珠作钮,围脖白绫。

  他们俩头上都戴着小帽,一下马便抬头张望楼上,丰容盛发,皓齿明眸,恰和皇上打个照面。

  那个小的嫣然笑了,大的却慢慢的垂了头。

  这时那一位骑白马的也下来了,他穿的是银灰色袍子,黑虎绒马褂,蜂腰猿臂,朗目长眉,却另有一段英雄气概。

  他一下马便往店里走,步履非常矫捷,态度却又十分从容。

  店里人眼见客人一派雍容华贵,还以为来了贝子贝勒啦,马上来个站堂欢呼。

  那少年却只管点头含笑,走上扶梯,后面两位少年也就紧跟着上楼。

  他们这一上去,皇帝可就站在梯旁,迎着笑道:“你们才来?”

  那少年弯着腰站住,低低地说:“石玉奇给你老请安!”

  皇帝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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