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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璧人却装作没有看见似的从容笑问道:“老王爷提的是那一回事?我倒记不起来!”

  裕兴圆睁着两目,狞笑着道:“记不起了,不会吧?小潘,告诉你,一定要我敞开来说,于你的前程恐怕很不方便呢!”

  璧人笑道:“龙弼愿领三爷训示。”

  裕兴霍地站起来,立刻又坐下去,握紧一对肥白的拳头道:“你要听?”

  璧人道:“是,王爷。”

  裕兴道:“华良谟的女儿不是长得很动人吗?有一次她打扮做渔家女,向你调情献媚,不久你和她就认了亲。

  你们前后来京,铁狮子胡同置有藏娇金屋。后来你们一道儿去直隶,转山东,南下杭州寻幽揽胜。这些事,我没有打听错误吧?我说,你大概是为色所迷,所以想入非非,是不是呢?”

  璧人对于这一席严重诬诳,竭力忍耐。他还是笑着说:“怎么样叫做“长得动人”,龙弼平生对于女色未加注意,无可奉告。

  华小姐在太湖渔猎自赡,苦节坚贞,冥顽如湖匪也会奉为神明不敢侵犯,要说她调情献媚,这恐怕除了老王爷以外没有什么人肯信。

  她是石南枝结发正室,与龙弼份属至亲,自应相认。铁狮子胡同置产,这是石家产业问题,与龙弼风马牛不相及,谓为藏娇金屋,未知何所见而云然?

  直隶山东两地扫墓,同行者颇多,其间就有石南枝的堂兄岐西在内,亦即华小姐之夫兄南下杭州,在龙弼为省岳,在华小姐为探亲,岂可目为嗳味行动?龙弼少读诗书,幼秉庭训,立地顶天,决非衣冠禽兽。

  前天奏对之事,龙弼激于正义不能缄默,圣上犹加矜恤,王爷难道一定要使忠贞亮节之臣沉冤不复吗?”

  几句话顶得豫王面红耳赤,一时老羞成怒,他猛的一拳擂在桌上,站起来正待大肆咆哮,潘桂芳急忙喝退璧人。

  隆格王爷一摆手道:“不,龙弼,站住。”

  回头又看定豫王说:“怎么样?你是来给人家贺喜的是不是……”

  隆格一讲话,裕兴便又坐了下去。

  可是那一位四皇子奕伫他却皱着眉头,问璧人道:“你们到底吵的那回事?率性讲出来咱们听听!”

  璧人赶紧歙容正色,把那天奏请为华良谟申冤,道光帝怎么样面准由刑部查案办理,豫王怎么样反对,因此,彼此引起一场争执,一股脑子说个干净。

  隆格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了,他又看住豫王说:“你不要他管这码事,有什么道理呢?”

  豫王道:“我是为他好,因为他不是言官。”

  四皇子笑道:“他不是言官,王爷是言官吗?再说,朝廷只有几个言官能讲话,这也有点儿说不通,我以为如果华良谟确实蒙冤,谁也都可讲话,老王爷,您说是不是呀?”

  隆格道:“四阿哥这话对,华良谟一案,很多人可疑有冤,皇上也听见了一些闲话,华家没有人上控,以后也就不提这回事了。皇上既然有话,桂芳,你就查查看吧!”

  潘桂芳这边站起来,答应一声“是”。

  那边豫王也站了起来道:“我看,你们简直好事,自找麻烦!”

  说着,回头对跟他的人使个眼色,转过来又对桂芳一抱拳说:“咱们再见吧!”

  谆王瑞王看他要走,他们跟着相率离席。

  隆格和四五两皇子也都起身告辞,上轿回府。

  这班王爷都走了,外面那些文武大小官儿才敢走。

  这一阵送客礼节,桂芳璧人父子忙了好一会工夫,直到戌时时光,潘公馆才算渐渐清静下来。

  桂芳把璧人叫到书房里,着实抱怨他不该公开触犯豫王,说是这位王爷著名阴险,从此事事处处必须加意提防。

  璧人却说横竖不免闹翻,不如及早图之。看看刚才隆格和四皇子一番神情,或可引为臂助。

  桂芳又说平反冤狱,事非等闲,非有确凿证据,岂可躁急用事?说时声色俱厉,严训不准重提此事。

  璧人只得唯唯而退。

  璧人回去屋里时,却还有一些女客未去,那都是潘家的至亲戚属,她们坐到更深,目的无非闹洞房。

  娘儿们闹新房,对新郎总要来番磨难,璧人当然惟有忍耐了。

  好容易哄走了这些人,又打发开了四个喜娘,天也就快亮了。

  玉屏上前服侍璧人更衣,低低问道:“听说刚才跟豫王闹翻了,为什么事呀?”

  璧人赶紧使眼色,摇头,怕的是让那边红烛高烧下低头弄带的新娘听见。

  玉屏却不管,她一边就春凳上叠起袍褂,一边又道:“你怎么这样急,假使出了岔,对华姑娘丝毫没有好处,您也晓得吗?”

  说到这儿,那边新娘站起来了。

  她盈盈地一手按住桌沿,悄声儿问:“你们讲什么……”

  这时她已经脱了妆,身上只穿一件霞红缎子上银鼠皮的短袄,下面一条百折绣一百只蝴蝶儿的红裙,发光可鉴,粉润脂酥,烛光下美目横睨,汪汪如秋水照人。

  看得璧人一阵心痒难熬,这便走过去捉住她那一边手,陪笑道:“你不觉得累吗?先请安置吧!”

  浣青不讲话,也不躲闪,脸上一片笑,是冰雪一般聪明的笑,是曲邃深渊一般幽默的笑,笑得璧人十分不好意思。

  他放了她的手,搭讪着道:“不要紧的事……裕兴醉了胡说八道,我不能不分辩。”

  玉屏那边又轻轻的说:“你心里事,你自己晓得,不过裕兴是什么样声势的一位王爷,你还该打听个明白,意气用事,智者不为。

  再说,华姑娘一身仇怨也太多,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要替她卖气力,慢慢的搞不嫌迟,她已经忍了二十年了,还忙在一朝吗?一时任性,恐怕华姑娘未克承情,我们一家却要先蒙其祸……”

  玉屏大约拿稳了姨太太身份,说话竟是这样亲密密的。

  浣青胸中有数不以为奇,璧人可就觉得“你”呀、“我们”呀有点甜得难受,他两眼瞅着浣青怔住了。

  浣青微笑道:“发什么呆嘛!屏姊姊讲的是好话,你记着好了。请歇歇吧,我们还有事呢!”

  说着,她走到妆台上坐下,让玉屏上前替她卸下头上首饰,拿红绸子把髻儿包上,然后盥手抹脖,重勾脂粉,再往床后去了一会,出来时身上就只剩了紧身红绸子袄儿、红绸子裤子。

  一身轻佻,满面娇羞,细步伶仃,欲前又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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