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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老太太要还礼,却让盛畹给架住。

  菊人退在一旁急忙道:“古农快搀住!”

  古农伸手时,璧人已站住了。

  盛畹道:“见过大嫂子、浣妹妹……”

  璧人闪动凤眸,看定菊人牵着浣青走出来,他便兜头作了一个长揖。

  老太太抢着道:“太劳驾了,请坐,请坐,少奶赶快传点心,玉屏倒茶……”边说,边就先坐下了。

  盛畹菊人浣青紧紧的围在老人家背后,古农再让坐。

  岐西道:“璧人,我们总算是客,坐吧!”

  璧人依言坐下了。

  老太太笑道:“我越老越胡涂,我应该怎么称呼呢?”

  璧人起立道:“请姑妈赐呼贱名。”

  盛畹道:“当然哪,难道还要称你提督、大人……”

  老太太笑道:“那也不好。”

  岐西道:“这儿那一位年纪最轻?”

  说着,把眼看住浣青姑娘。

  姑娘迅速的垂下了脖子。

  菊人笑道:“浣妹妹今年十九岁,该是她最小了!”

  岐西笑道:“那么姑娘算除外,大家都喊璧人的次章别名吧!我是大表哥,古农是大哥呢!”

  老太太笑道:“浣青称龙哥哥,璧人喊浣妹妹,底下人叫龙少爷吧!”

  菊人笑道:“妈妈讲话欠斟酌,怎么好说底下人叫龙少爷呢?”

  古农大笑道:“你们瞧这疯婆子……一见面就开玩笑啦!”

  老太太笑道:“这坏东西,老会找我的毛病取笑!”

  这时璧人飘目细看菊人,美丽若笼烟芍药,华贵如牡丹吐绽,端的可亲可敬。

  再一看浣青姑娘,亭亭妙相,灼灼浓妆,彷佛明珠出匣,分明皓月停空,尤见分外动人。

  一双眼渐渐的转到盛畹脸上,盛畹却望着他微笑,璧人这才赶紧低垂了头。

  他们在老太太屋里吃过点心,又闲谈了一会路上风尘,官场琐碎,古农便护璧人过去花厅里歇息。

  夜里盛宴款待远客,岐西璧人菊人拚了很多的酒。

  璧人觉得古农脱略忘形,菊人豪迈放纵,一对夫妇,诚恳待人,绝无虚伪;老太太一片慈祥,浣青静雅如仙,一家和气瑞霭,使他油然感念家庭乐趣。

  盛畹连宵与菊人同榻共枕,夜深入寂,她悄悄把胸中隐事含悲饮泣告诉菊人。说她如何专心一志报仇,倍尝险阻艰难,如何不料璧人改姓变名,如何设计招婿,如何牵成一夜孽缘。璧人如何羞恨欲狂,如何奋死报仇,以及此次奏凯回师,璧人如何独蒙圣眷,如何拒绝赐婚。

  说她和璧人一度春风,珠胎暗结,冤孽缠身,固不难捐生一死,自赎愆尤,却又怕璧人追随殉义……

  又说过去破坏了浣青一段好姻缘,现在应该偿还她一个好夫婿,说是这一趟强迫璧人来杭,就为着要牵合他和浣青百年偕老……

  说是只待作媒成功,便要回去河北自戕南枝坟上……

  一篇话听得菊人陪了不少眼泪,她劝着说盛畹腹中一块肉关系甚大,决不可沉迷礼教,糟塌牺牲。

  她说南枝绝了嗣续,华家没有后代,再说璧人以后究竟有无儿女,也还是不可逆料,是则此一块肉关系三家香火血食,启容漠视?

  又说盛畹志在为夫复仇,不惜失身,此事只有令人赞叹怜悯,不容与一般偷汉淫奔并论,问心无愧,神鬼同钦,何至自戕?

  又说璧人如果能与浣青结合,确是珠璧交辉,但是既说皇上为媒,尚遭璧人拒绝,可见牵合此一对良缘,颇非易事,力劝盛畹不可躁急,必须暗里促使他们自己发生感情,然后自然一拍即合。

  她们连宵商议的事也实在太多了。

  璧人留在查家忽忽一个多月,渐渐的混得熟了,尤其对菊人显得亲热。

  这天菊人支使古农兄妹陪着岐西璧人游玩西湖,她和盛畹玉屏便来老太太屋里开个秘密会议。

  大约也总是天意哪,第二天老太太居然真的病倒了。

  本来她肚子里有个痞疾,那是古农和许多名医所不能治的老毛病,这次算是宿疾暴发。

  菊人还没有来请璧人过去诊视,他已经自动赶到老太太床前问候了。经过一番谦逊,他就着手为老人拔除病根。

  这种痞疾必须攻破,可是老年人体力有所不胜,因此拟方下药大费斟酌。

  老太太存心装假,菊人玉屏竭力附和,症候显见得极端严重。

  璧人本来是个孝子,一来他对这一位假姑妈已有深切感情,二来眼看一家人焦急非常,不容他不多加一分心诊治。

  他整天都在老太太屋里,乃至亲自煎药服伺。

  老太太病中除了浣青璧人谁都讨厌,床前单留他们俩支使呼唤。

  老人家进了几剂药把痞攻下,在理说病已是好了,可是她老睡在床上而且性子越变越坏,时常把许多人骂个望影而逃,睡觉也好,醒了也好,除非夜静更深,总不许璧人浣青离开屋里。

  这样他们俩天天帮着作事,天天守在一块儿。

  菊人又乘机给他们送来一付围棋,几个骰子,他们藉此消磨时间,一混就是二三十日,慢慢的谈笑无忌,慢慢的略脱忘形了。

  菊人晓得大功将次告成,委实欢喜不尽。

  可是盛畹仍然急不能待,原因是她的肚子时刻都在作怪,不由她不着急早日远走高飞。

  这天夜深,她决计冒险行事,率性连菊人都瞒住,袖着一枝短剑,迳上花厅来找璧人。

  璧人刚刚要睡,看她满脸泪痕由窗户上跳进来,一开口便道:“璧人,我有桩事请求你,无论如何要你答应,否则我……”

  说着,抽出短剑刺在胸口上,靠着墙站住。

  璧人大惊道:“什么事?这个时候了,你……”

  盛畹道:“你要知道,龙家并无近支血亲,南枝亦无子息。再说潘桂芳一力栽培你,无非希望你为他绵延后代,岂容你终身不娶,绝嗣断宗……

  你拒绝皇上赐婚,使我十分难过。因为我和你的一段孽缘,断绝三家香火,我对得起天地神祗么?今天我要你亲向我的浣青妹妹求婚,你能答应么?”

  璧人道:“我一颗心已经很痛苦,何苦还把这些话来说……”

  边说,边想向前夺剑。

  盛畹急忙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一剑……”

  说时满面飞霜,剑尖刺透胸襟。

  璧人赶紧退到床沿上坐下道:“假使浣妹妹不要我呢?”

  盛畹道:“当然,我不是傻瓜,如果浣妹妹不要你,我们马上离开这地方。明天晚上,你到浣妹妹那边求婚。当心,说错了一句话,窗儿外便是我的死所……”

  说了,跃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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