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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条羊肠山径在曲折的山林中穿过,有星无月的夜晚,仍将林木的叶影洒落一地。前面,有个小亭,高凌宇在亭中歇脚。

  被金旭砸中的腰臀之间及左后肩上仍然未愈。不过人在江湖中,这点皮肉之痛也就微不足道了。有很多人羡慕他的成就,他看得出那些眼神。但是,久陷江湖的人想退出,身在局外的人又极想进来。这似乎是十分可笑的事。想到这儿,他真的摇头笑了,“这就是人生……”“沙……沙……沙……”极轻微的步履声在夜风中似有似无,但在高凌宇,却无异相当大的声浪敲击他的耳膜。

  游目四顾,不见人影;他相信人在林在。

  这小亭在林外约百余步外之地,左边是绝崖,右边是如削的峭壁,只有这小亭四周有五七丈之地较宽敞。再往前,就只有一丈多宽的小径了。

  他泰然道:“朋友如果是冲着姓高的来的,别像大姑娘小媳妇,忸忸捏捏地……”突然,弦声“□□”乍起,如飞蝗似流矢向他集密射来。他射出小亭,“白骨断肠刀”已在手挥舞挡箭。

  像这种下三滥的作风简直使他想吐。可是左阻右挡,不太大的箭好象水无休止,也永不灰心的射来。

  反应敏捷的高凌宇突然心头一凛,“会不会是一种消耗战的前奏?只要准备几千支箭,或者几万支箭,使十名箭手不停地轮番瞄射,我就得不停地架格而到筋疲力尽盏茶工夫之后,他初步证实了这个想法。

  箭是不停地在射,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支。

  而他又不想且战且走,而且还有个顾虑:返回林中面对四面八方的箭太危险,如果继续向前,万一这条小径越来越窄,只有二三尺的宽度,一边峭壁,一边绝崖,那岂不是自陷绝路?他觉得刚才还以为这些人是下三滥,笨鸟,看来自己倒有些天真了。“他们能有多少箭呢?”箭虽较细较短,却不知有无淬毒。

  既然有此顾虑,就不考虑以身试箭,绝不能被射中一支。就这样不断地格架扫砸,继续了约半个时辰。他大约估计,已射了三五千支之多。

  “假如他们有二三万支之多,待我力尽,再冲出五七个顶尖高手的话,那可真是磨盘掉落鸡窝里……砸了蛋哩2嘿嘿……我高凌宇四肢虽颇发达,头脑可并不简单哩……”他的格架越来越慢,有时真是险象环生,甚至于,由于体力不继,为了保命而不中箭,他会滚地闪避。

  总之,他所想象的不幸全部实现,这时突闻一声沉喝:

  “停!”弦声立止,像一天的飞蝗突然离去了。

  但九个人影由林中掠出,把他围在核心。有老的、少的、男的和女的,就没有一个人是他以前所见过的。

  这些人完成包围就开始抢攻,而且居然是一色的短枪。

  枪杆粗逾鸭卵,枪缨中还有小银铃,抖动时铃声会扰乱精神,造成因扰。

  高凌宇冷峻地道:“朋友们……你们的身手……谅非泛泛之辈……不该……报上名来吗?朋友……”对方似有默契,各尽其力,绝不浪费精神,似怕开口精神分散,损耗了精力。功败垂成,因为他们夸下了海口。

  高凌宇喘息着汗出如浆,马步不稳道:“朋友……反正我是入土一截的人咧……面对……这么一个人……你们都……不……不敢亮出……身份吗?”这话很尖锐,正刺在对方要害上。

  九人中唯一的中年女人冷漠地道:“看在你出过风头,叱咤风云一阵子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们也不会让你离开这条鹰愁栈道的。”高凌宇踉跄一下,差点仆倒,五支枪盖房架屋似地罩下,他的嗓发出“嘲嘲”声,那是乏力的终极。

  中年女人道:“‘九华十八枪’梁氏家族,他们都比我矮一辈……”高凌宇上气不接下气,左支右细,看样子随时都会倒下,道:“梁大嫂……你……你们是奉何人之命来……来的?”梁杏芬道:“金旭杀你,你杀金旭又是奉何人之命?”高凌宇心照不宣,上面不是要她们来宰他,而只是想借他之手消灭这些过去为阉党出过力,已无多大用处,必须灭口的人物。这实在是可悲的循环!

  高凌宇道:“梁大嫂,在你一生之中,为主儿杀了多少无辜?”妇人似乎有意焙耀一番,道:“干了这一行,谁去计算杀了多少?又何必计较被杀的是否无辜?上面交下命令,就是完成,适者生存,命该如此……”高凌宇的情况突然改变,由萎靡变为强壮,由力尽改为生气勃勃。“白骨断肠刀”在十八支短枪中流泻飞舞,人在枪林中弹跃、出没。梁家的人在心理上是必胜的局面,只等敌人累倒躺下。陡然情况大变,心理上无法马上适应。

  也可以说,即使可以适应,大概情况也差不多。

  “噗噗”两声,白骨刀晶芒略敛,一老一少的腹上及后腰上被戳穿。然后毫芒再盛,疾如烟花进炸,石火倏飞,三声惨嗥乍起,两臂一腿已在血雨进溅暴洒中飞出。

  另外四个,包括妇人梁杏芬在内,在这一剎几乎是魂断魄裂,在他们的经验中,人类不会有这么大的耐力,以及这么善于伪装的表演。

  总之,一个认为稳操胜算的局面完全改观了。

  哀号声催人肝胆,他们虽然杀别人认为是适者生存,命该如此,自己的骨肉血雨横飞,却该例外。在剖爪劈湿柴之声过后,四个人只剩了梁杏芬一个人。

  这是“九华十八枪”之首,她体会到死亡和怕死之间的差别滋味,她身心俱颤。四周的断肢残体,触目一片殷红,过去也杀过人,也在危急中讨过生机。却没有这次自心底透出悸怖和对人生的恋栈。

  人生是值得留恋的,即使一个忿不欲生的人,只要让他稍息悲绝之气,就可能使那痛不欲生的强烈意念再衰而竭。

  高凌宇道:“梁大嫂,你是女流之辈,我给你一次自裁的机会。”梁杏芬木然地凝目天际,天快亮了吧,年逾三十而末嫁,为梁家付出的太多,一定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吗?一个人一旦留恋人生,死亡就不再对他有任何吸引力了。她冷冷地道:“你曾有过放生积德的念头吗?”高凌于冷漠地笑笑,道:“你不打算和他们一道走?”梁杏芬道:“没有那种必要,不知你的意下如何?是不是和我以前一样,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高凌宇苦笑道:“善恶一定各有其报,但不必报在眼前。

  冥冥中也许另有深意。为善不见其益,如草里冬瓜,自会暗长;为恶不见其损,如庭前春雪,当必潜消。”梁杏芬道:“你既然相信善恶有报,当不会赶尽杀绝吧?”高凌宇面色一寒,道:“除恶如不务尽,而致生灵涂炭,这又岂是真善,那是妇人之仁。梁杏芬,时间不早,黄泉路上你的晚辈还在等你……”梁杏芬脸上闪过一丝阴毒了之色,快逾闪电,两支短枪一支出手,一支猛戳咽喉,孤注一掷,势不可当。“白骨断肠刀”一阵呼啸,瞬间敛灭垂下。

  梁杏芬右手的短枪落地,僵直地退了一步,本来还在肩上的头颅,此刻由于身子后退,突然向后翻落,吊在后背上悠荡不已。

  一层皮肉相连,在尸体未倒下之前的一剎那,无头的人几立夜色之中,是人类少见的一种惨象和结局。

  虽然他见机得早,洞悉他们的用心,格箭数干支,力战“九华十八枪”,毕竟内力消耗不少。他在尸衣上擦拭刀身,回到小亭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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