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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大吃一惊之下,邵斌惶恐又迷惘地喊着冤:“秋兄,尊驾………尊驾莫不是找错人了?邵某与尊驾素无恩怨可言,又哪里会有尊驾方才所云之事?再说,邵某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妄想谋夺尊驾性命的地步碍……”忽然哧哧笑了,秋离陨阳怪气地道:“别嚷嚷了,总镖头,大人王,我且问你一件事,你想想看,想好了再留点心回答我。”

  三分怔愕加七分忐忑,邵斌嗫嚅着道:“秋兄……未知尊驾欲问何事?若然邵某知道,定然有问必答,答无不尽,邵某是一片诚——”不等他说完,秋离已侵吞吞地道:“你那‘雄泰’镖局子里,大约在十年以前吧,有一个镖师,姓什么叫什么已记不起来,但是,他有个绰号,叫‘黑猴’,这个‘黑猴’,邵老前辈,你可还记得?”一听到“黑猴”两个字,邵斌那张威武严肃的面庞已难以克制地歪扭了一下,脸色也没来由地突然涨成了褚赤。但是,这些反常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瞬,眨眼问又已恢复原状,干涩地笑了一声,他摆出一副茫然的模样道:“‘黑猴’?不错,邵某早年问确曾有过这么一位镖师,未知秋兄如何识得此人并又提起他来?这人只是一个武功泛泛能力寻常的小角色而已,秋兄凌霸天下,想不到却识得此人……”古怪地笑了笑,秋离道:“当然,我也知道他只是一个武功泛泛能力寻常的小人物,否则,也不会有那些倒霉的事临到他身上了。”

  心里有如十五个吊桶在七上八下,邵斌小心翼翼地道:“秋兄言中之意,是指?……”秋离冷冷地道:“这人今在何处?”

  窥探着秋离的脸色,邵斌谨慎地道:“他已在七年之前,自行辞离镖局了……”一边的眉梢子微扬,秋离不怀好意地道:“是带着他那房如花似玉,却妖冶淫荡的熊老婆一道离开的呢,抑是只有一个人走了!”

  吞了口唾液,邵斌唇角的肌肉不由抽搐了几下,他尴尬又心虚地佯笑着道:“秋兄……呢,秋兄在说笑了,丈夫离开,那有不带着妻子随行的道理?当然他是携带着家眷一齐走的……”点点头,秋离要死不活地道:“那么,你舍得么?”心腔子猛地一跳,邵斌几乎吓得叫出声来,他冷汗顿流,面孔泛白,窘迫之极,惶恐之极地道:“这……这是什么意思?秋兄,邵某人手下镖师辞退,理应携眷他迁,这和邵某人又有什么关系?邵某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秋兄,呢,尊驾真令邵某人迷糊了……”阴恻恻地笑着,秋离缓缓地道:“迷糊?邵总镖头,只怕你是一点也不迷糊呢,而且,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邵斌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强行声辩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叼,秋兄,你是武林两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总不能听信一些宵小奸徒从中挑拨离间,无端端给邵某扣上这一项恶毒帽子……秋兄这全是有人中伤邵某,欲待借你之手来陷害于我……”秋离毫无表情冷板板地道:“你也用不着在这里呼天招地,其实,任你喊冤喊破了嗓子也是白饶,这就叫‘欲盖弥彰’!”震骇地,邵斌圆睁双眼叫道:“秋兄,你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言!”摇摇头,秋离冷冷淡淡地道:“我哪一个人的话都不听,只是信我自己的!”

  目光突寒,他又道:“现在,邵斌,我们不用再打哑谜了,我问你,可还记得在十余年之前,有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你在那家破德局的后院里,和一个手下镖师的老婆幽会私通的事情?”全身突地一颤,邵斌惊恐地叫道:“你……你是……”点点头,秋离凛烈地道:“不错,我就是那晚上撞破你们一对狗男女奸情的小孩子,或者,说是一个小童、小打杂的来得更恰当,和他幽会的那个婆娘你该记得,就正是绰号‘黑猴’的镖师妻子!”

  残酷地露齿而笑,秋离又道:“那绰号‘黑猴’的镖师是不幸的,他生相猴琐干瘦;个性又软弱优柔,却偏偏要了个水性杨花、妖媚放荡的妻子,再恰巧遇上了你这么一个虚情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那老婆,却又怎生不会红杏出墙?妈的。你这野种却还在我面前装扮得有声有色,似模似样呢,可笑!”

  不可抑止地哆嗦着,邵斌全身冰冷,有如一下子坠落到万丈深渊之中,他直楞楞地瞪着一双牛服看着秋离,象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地道:“你……你……秋离……你,你就是那……那个飘零街头的小孩?那……个被我收容回来……打杂……的瘦小童子?”哧哧一笑,秋离道:“别光说中听的,当然,我是那个飘零街头的瘦弱小孩子,也是那个被你收容回去的打杂小童。但是,你别忘了,我更是那个几乎被你毒死,又被迫再度开始了飘零生活的小孩……’怔愕着,迷离着,惶惊着,邵斌宛如置身于一场荒诞不经的恶梦里,他看着秋离,又竭力在脑海中追忆当年那个蓬头垢面的流浪小童,然后,将小童模糊的轮廓与眼前的秋离相印合,相联系,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秋离的形象与昔日那个瘦小邋遢的孩子吻凑在一起,任是从哪一个角度,哪一抹回忆,哪一桩条件来说,这全不可能是同—个人碍……十年之前,那个面黄肌瘦,几乎沦为饿殍的孩子,竟会成为今天雄霸武林,立威天下的“鬼手”秋离?不,不,这太不可能,也太离奇了……秋离是什么样的人物?对方那种错愕迷乱的心里他岂会看不出来?懒洋洋地笑了笑,他道:“如今的我,和十余年前的我不大一样,是么?”口中“啧”了两声,他接着道:“江湖上有句俗词儿,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能老是一辈子注定是同一个命运,十年前,你是总镖头,我只是个不值半文的愣小子。但是,十年后,你虽然还是总镜头,我却不能再一点出息也没有的仍是个愣小于呀,至少,我也得衬上点什么才行,直到眼前,老实说,可怜得很,我依然没有什么大不了,充其量,在这几千个日子里,我只算长高长大了些,而且,再就背了个‘鬼手’的恶名罢了,讲起来稀松平常,为的不长进,提一次我就脸红一次。”

  搓搓手,他又笑嘻嘻地道:“我这十多年来,就一直忘不了你总镖头昔日的恩典,早想找你报报恩,又怕你名盛势大,就这么忍了又忍,直到今天,我才敢再来,‘鬼手’秋离来了,你老人家也勉强包涵再教训教训吧!”

  秋离讲了这些反话,哪一句不带着毒刺,哪个字不蕴着仇恨,刁滑狡诈的邵斌又如何听不出来,觉不出来?可是,唯其听出来了,觉出来了,才越发感到心惊胆颤,魂飞魄散,他明白秋离是寻仇来了,索还那十余年前的怨恨来了,秋离——往日那个苦孤伶仃,黄皮寡瘦的流浪童子!

  口腔发干,两眼晕涩,连腑脏也在痉挛了,邵斌不由自主地抖颤着,骇惧地哑着声音道:“秋……秋兄……所谓‘君子不念旧恶’那已是……过去十多年的事了,你又何苦非要斤斤记怀不可?”嘿嘿笑了,秋离道:“恩怨能够分明的人才是大丈夫,邵斌,你以毒药下在饮食中企图谋害于我,幸亏我机警识破,才拣回了这条性命。但是,如果我当时糊涂一点,不就白白坑在你的手里了!而你害了我,到今天你仍然当你的大镖头,挂你的仁义招牌,我却岂不是白白地赔上了命?因此,这笔帐并不简单,更不轻松,这是一笔人命债,换句话说,我也需要人命来顶!”

  黄豆大的汗珠子自额头滚滚淌下,邵斌哀怨地道:“秋兄,你大人大量,就放过了我那一次吧……十年以前,我也是年轻气盛,鲁莽毛躁,凡事欠缺思考……一时的冲动才几乎铸成大错………秋兄,好在事情并未弄得太糟,而且,事后我已深感仟悔……难道说,偶肇的过失,便不能给我一个自新的机会?我……我还不算一个十恶不赦之徒碍……”秋离似笑非笑地道:“恩,表面上象是如此!”

  抹了把冷汗,邵斌又嗫嚅着道:“事后……我已主动与陈奎的妻子断绝了来往——啊,是了,陈奎便是‘黑猴’的姓名……我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更辞退了陈奎的职位,赠他白银三百两,要他带着妻子另往他处谋生……这件事,我知道我错了……秋兄,我已经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寻求弥补,秋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冷凄凄地一笑,秋离道:“你讲了这许多,可有证明?”哆嗦了一下,邵武急切地道:“秋兄若是不相信,可以让邵某转回襄阳去问!—”秋离凝视着他,道:“但我与你之间的那段冤案?”满脸的惊惶惊栗之色,邵斌颤着嗓子道:“这……这只有请秋兄高抬贵手,放过我了……”沉默了半晌,秋离忽道:“你没有霸占了陈奎的老婆又杀了陈奎灭口吧?”惶急地,邵斌连连摇头道:“绝对没有,绝对没有,秋兄,我可以用我的首级来赌咒——”“呸”了一声,秋离怒道:“扯你妈的蛋,你那颗狗头还算是你的?老实告诉你,我秋离可以随时给你摘下来当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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