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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这时,“九熊驼”葛向山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惶急的道:“府宗何苦纡尊降贯,以一己性命与敌死搏?我们在外面尚有十五名‘府卫’,‘金刚会’的四位‘大阿哥’,加上数百名弟兄,足可倾力一拚,鹿死谁手,今尚未知……”

  苦涩的一笑,骆暮寒道:“向山,我不是光看眼前,以后的情势亦须顾虑,设若不论胜负豁死相拚,以后呢?我们的残存力量是否能以继续抵挡‘青龙社’?再说:我把孩子与章大爷的孩子呢?这也是个难处……”

  燕铁衣注视着这位体魄莴大,却暗现佝驼的“大森府”中堂“堂首”,刚想点化他几句,大厅侧门后,人影一闪,骆真真赫然出现——她秀发蓬松,形容惨然,神色在无比的惊愕中带着无比的哀怨。手里正握着先前燕铁衣给她的那封信!

  目光微微瞥了女儿一眼,骆暮寒欲语还休,摇头叹息。

  骆真真定定的注视着燕铁衣,好一阵,她才颤颤的开了口,连语声也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了:“小……小郎?你你真是……燕铁衣?”

  燕铁衣强颜一笑,任是心中感触万千,却仍不得不故作平静之状:“骆姑娘,我是燕铁衣。”

  混身颤抖,骆真真睑庞惨白,咬牙有如啮心:“好……燕铁衣……你骗得我好……”

  燕铁衣避开骆真真怨恙失望的眼神,声音有些嘶哑的道:“对不起,骆姑娘,我想迟早你会谅解我的!”

  猛一挺胸,骆暮寒凛然道:“真儿退下,为父与燕大魁首尚须有个了断。”

  骆真真泪如雨下,咽泣着叫:“爹……。”

  一挥手,骆暮寒刚烈的道:“下去,休要扰了为父的心神!”

  于是,退后一步,燕铁衣引吭大叫:“庄空离——。”

  声出,一片骚乱哗叫随起,兵刃撞击不停,大厅门口人影倏闪,“九牛戟”庄空离一身紫袍,血迹斑染,形容酷厉而又威猛的手执银亮双戟,昂然出现于厅门!

  燕铁衣微微颔首,缓缓的道:“空离,我与‘大森府’府宗业已约定,即将以两人之间的场死战来解决彼此的问题,如果我胜,‘大森府’自此永不侵犯‘青龙社’,反之,若我败了,立时开释骆志昂与章凡,不过,空离,我再补充一句,无论我是胜是负,那两个俘虏全在事后释放!”

  庄空离微微一怔,应即躬身道:“遵谕!”

  燕铁衣一挥手:“听令行动!”

  一转身,庄空离人如飞鸟,凌空斜掠而去,快疾至极!

  缓步来至大厅中央,方桌之前,骆暮寒双手抱拳,沉重却又感慨的道:“我与因伤卧榻的章琛,全向尊驾敬谢,燕铁衣请了。”

  口中说完话,这位“中州宰”双手向后轻翻,悄无声息的,已将后腰插掖着的一只短柄纹云金叉,一面银丝罩网握在左手中——这正是他慑魂夺命的成名兵器,“无双叉网”。

  燕铁衣表情冷寞木然,两臂微张迎上二二尺。

  环立大厅四周的“大森府”所属个个屏息如寂,神色紧张惶恐,有些人更忘形的或抓扯着自己的衣样,或张口握拳,或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动,那等形态,古怪奇突,但却越显得眼前情势的僵沉严重!

  骆真真双自含泪,牙啮入唇,她不住的颤抖着,模样凄哀欲绝,她怔怔的凝视着燕铁衣,她是那样的无奈无告,却又仍带着迷惘,似乎,她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她仍在怀疑张小郎怎么会化身成燕铁衣!

  一片冷森又除翳的气氛迅速笼罩下来,像笼罩住每一寸的空间,也罩住每一个人的心头!

  骆暮寒目光如炬,突然动作——银丝网在一斜之下蓦而散开,灿亮生辉的网丝网格就彷佛一片庞大的云彩遮住了半天,它流颤如波,狂扣而下,网不是兜风的东西,却也飙起如啸,全厅震动,不分先后,金芒似电,三股心形焰光倏然暴涨,齐指燕铁衣!

  一上手,骆暮寒即已展出他的绝活儿来——“九岳一击”?

  燕铁衣身形猝闪涌进,“太阿剑”幻映成一片塔状寒光,节层叠连,那急速凝结的晶莹光塔,才将燕铁衣罩住,扣来的银网立时在猛汤之下掀扬一边,光塔幻影中,一剑如虹,”锵”声碰击上骆暮寒的纹云金叉,剑叉同分,骆暮寒暴跃飞旋,与燕铁衣擦身而过,刹那间,骆暮寒的金叉洒着一溜血滴眩映入目,而只有极少数人发现,燕铁衣左手中冷电倏起又,宛似虚无中幻影一抹!

  猛然落地,骆暮寒面色连连变化,全身颤颤的抖,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但是他并没有受伤,相反的,他还伤了燕铁衣——至少,表面上如此!”

  燕铁衣肩头血流如注,浸衣而淌,沥沥滴流于地,他却神色自若,安宁平静,在那种异常柔婉的微笑里,他手拄“太阿剑”,纯真有如童子献心!

  假如,有人目光锐利入微,现在便可以发觉骆暮寒的衣袍后领上,刚好裂开一条寸许长的破口,口沿整齐如削——方才,燕铁衣的“照日短剑”便在对方的叉尖伤及他肩头的同时,划过这个部位,当然,骆暮寒非常明白,燕铁衣的剑刃能够削裂他的后领,也一样可以斩断他的脖颈——只要燕铁衣有心这么做的话!

  燕铁衣是手下留情了——换句话说,这场比试,骆暮寒业已落败!

  呆呆的站在那里,骆暮寒感触万千,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在那翻腾涌搅的甜酸苦辣里,更掺合着无比的沮丧与羞惭,他知道,如果这场决斗他能占了上风,恐怕他是不会有人家那样宽宏仁恕的度量的,他早已声明“决一死战”,可是,燕铁衣却宁肯自己负伤流血,在能够取他性命的时候饶过了他的性命!

  骆暮寒落败了,令他愧怍不安的是——燕铁衣却在这么一种顾全他颜面的方式下才让他落败!

  大厅四周的“大森府”所属,只有几个人看清楚了眼前的实际情形,这几个人又是愕然、又是迷惘的在暗中透着气,其他误以为骆暮寒赢了的人们本想振臂欢呼,却也被他们府宗那股绝望悲凉又怔忡的形色所窒压,再也发不出声来了……

  一片死寂中,骆暮寒万念俱灰,落寞幽戚的开口道:“燕铁衣,你胜了,好一手‘剑心凝魄’……”

  燕铁衣和缓如常的道:“还是多蒙府宗承让。”

  摇摇头,骆暮寒苦笑道:“我连这个‘谢’字也说不出口了,对你……总之,我就只剩下了惭愧!”

  燕铁衣湛然一笑,道:“请问府宗,承诺如旧否?”

  用力点头,骆暮寒语声铿锵:“自今而后‘大森府’永不再与‘青龙社’为敌,若违比诺,天惩之!雷殛之!”

  归剑入,双手抱拳,燕铁衣诚挚的道:“府宗为忠义长者,一言九鼎,燕铁衣率‘青龙社’所有儿郎就此谢过!令公子及章大侠的少爷,就在今日便可返回,留府近月,就此拜辞,山高水长,容图后会。”

  骆暮寒弃下手中兵器,慎重回礼,表情严肃:“大当家一路平安,鹏翼凌霄,骆某人全心敬领德惠了。”

  燕铁衣的视线越过骄暮寒的肩头,投向神情激动感恩的骆真真脸上,那张姣好却泪痕斑斑的面庞上,含蕴了那样多的祈诉与情意,他们融在眸光中,唇角里,与泪痕黏在了一起。

  咬咬唇,燕铁衣微微躬身,毅然转步离开,他穿过大厅正门,门外两侧,在“烈火金环”曹广全的瞠目注视中,在丛兆满面钦佩之色的笑容里昂然而去——他不必和丛兆招呼,因为,在他留给庄空离的函示里,早已交待庄空离密约丛兆至“楚角岭”晤见了,自然,他会好好一谢这位功臣!

  “群英堂”外,两军对峙的局势迅速消除,只听得号令不绝,步履急促,”青龙社”的武士们业已在燕铁衣率领下从容退出“大森府”。

  “群英堂”里,自是一片僵窒死寂的气氛,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移动,这连串的事变,从头开始,至到结尾,使人牵情,并领会许多教训有如梦幻。

  自泪的波光中,骆真真再度捧起燕铁衣给她的那封短笺,在心里念着:“我曾告诉过你,当一个人迫于形势,为了更仁恕的目的,而被逼迫要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时,你能原谅这个人的无奈么?燕铁衣。”

  泪水再度涌由眼眶,骆真真知道,她早已原谅燕铁衣了,全心全意的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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