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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紧接着语尾,他已嘬唇发出一声悠长清亮的唿哨,仿佛应合着唿哨声的招引,岗后“噗噜噜”振衣兜风之声随起,一条身影腾空将近三丈,像煞一头展翼飞翔的大鸟,翩然白天而降——这中间凌虚的距离,足足有十丈开外,也就是说,此人跃掠之下,一起一落便已越出百步!

  任霜白当然分辨得出这种距离,老实说,打他出道以来,还未曾碰上俱有如此轻功造诣的人物,这简直已和生了一只翅膀没有两样啦。

  来人是个老太婆,一个年近七旬、黝黑高瘦的老太婆,顶一付鸡皮鹤发的容颜,张开干瘪的嘴唇,正露出几颗稀疏黄牙在发笑。

  老太婆套着宽大的黑衣,袖口特阔,张开来可不活脱两只翅膀?她手拄一根八尺长、核桃般粗细、通体乌漆、顶端雕镂着鸠首形状的焦铁鸠杖,入朝那里一站,像极了一头成精变人的老鸠,看上去充满妖异之气。

  敖长青迎上几步,态度恭谨得显几分做作:

  “鸠婆婆,你老可来了,再不请你驾临,你这两个老侄子怕要遭殃啦。”

  那鸠婆婆睁大两只黄浊泛红的老眼,哑着嗓门道:

  “谁敢加害你们,谁就是我鸠婆婆的不世仇人,告诉老身,是哪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如此胆大妄为?让我好生给他一顿教训!”

  敖长青一指任霜白,道:

  “喏,就是这一位二霸天。”

  鸠婆婆瞪着任霜白,似老鸦呱叫:

  “你是什么人?莫非活得不耐烦了?海阔天空不去闯,却偏偏跑来这里寻我们晦气,小鳖羔子,你是存心要砸我的饭碗嘛!”

  任霜白有些不解的道:

  “这一位,呃,鸠婆婆,在下与崔颂德、敖长青两人结有血海深仇,这一遭来,即是寻他二人了断夙怨,却决无冒犯你老之意,如何又牵扯到你老的‘饭碗’问题,就令在下纳罕了……”

  鸠婆婆板着脸孔道:

  “我老了,一个老人有许多悲哀,譬喻说,心情寂寞,身边孤单,体力衰退,少人侍候,这都是老人的悲哀,你明不明白?”

  点点头,任霜白道:

  “我明白。”

  鸠婆婆加强了语调:

  “所以,一个老人到得晚年,最大的安慰就是有人供给衣食住宿,按时定省奉安,细心照顾;你知道这六年多来都是谁在这样做?都是谁把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当做亲娘来奉养?”

  任霜白迟疑的道:

  “莫非——莫非是崔……”

  不待他讲完,鸠婆婆已大声道:

  “正是,正是崔颂德和敖长青;人家可是有良心,懂得敬老惜老的悲悯善人哪,我鸠婆婆算是什么?一未往昔施恩,二未于后结缘,只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老婆子,他们就这么关怀我、体恤我,就我以前的死鬼儿子对我也没有恁般好法,而你,小鳖羔子,你却不知怎的瞎了眼,吃猪油蒙了心,竟想朝他们身上开刀,这不是分明要断我的供奉,砸我的饭碗吗?”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任霜白总算搞通了,同时又不得不惊叹敖、崔两人用心之深,打算之长,他们留着这个老虔婆在身边,略事巴结,小做奉承,不过九牛之一毛,无关痛痒,派上的却是长远用场,倾覆之助,便宜占尽不说,老虔婆更死心塌地,完全一面倒啦。

  敖长青在旁假意劝止:

  “鸠婆婆,说这些干什么?这原是我们晚辈该尽的本份,六年余来,颂德还常跟我说,就怕对你老孝敬得不够,有委屈你老的地方……”

  叹一口气,鸠婆婆眼圈微红:

  “长青,你两个可别再自责了,这多年来,你们对我的关注,已可谓无微不至,殷切有加,我老婆子不是没有眼没有心的人,你们一番挚诚,我都体会得到,这天底下,再去哪里找寻你们这样的好人?”

  说着,她怒瞪任霜白,气咻咻的道:

  “你全听到了吧?跟他两个一比,你比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百种米养百样人,世间有人家崔颂德、敖长青如此慷慨壮怀之士,也就有你这般歹毒下作,心计卑劣的恶徒!”

  任霜白被骂得啼笑皆非外加有口难言,在眼前情形下,他知道便磨破嘴皮子,说烂了舌头,这鸠婆婆也不会信他一言半句,反倒越抹越黑,越辩越糟,六年余的衣食住行,再衬以各式编排的虚情假意,对鸠婆婆这种孤伶伶的暮年老妇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实际与受用的?

  不幸的是,这鸠婆婆什么都不行,偏有一身好武功,目下虽尚不知她本事的深浅已到什么程度,但决不会过于离谱则可断言,要不,崔颂德和敖长青岂会白养着一个老废物?!

  向前凑近鸠婆婆,崔颂德趁机火上加油:

  “鸠婆婆,也许是你老尚不曾注意到敖哥头上的伤吧?流的血都干涸了,你看,还沾在颊颈上哩……”

  鸠婆婆仔细一瞧,果不其然,痛惜愤怒的神情立刻溢于言表:

  “长青,是谁伤了你?大胆东西,简直造反了;老身包管剥他一身人皮来偿还于你!”

  敖长青苦笑道:

  “还会有谁?就是面前的这一位喽。”

  鸠婆婆嗔目顿杖,怒声叱道:

  “小鳖羔子,说你不想活,你还真个不想活了,你把敖长青伤成这等模样,我若不痛加惩治,天下尚有公理在吗?”

  任霜白也在苦笑:

  “鸠婆婆,反正我再怎么解释也属白搭,你十成十是信他们不信我,其实,事情真相和你知道的决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你心目中的这两个‘好人’,纯粹一对奸妄,一对凶邪!”

  鸠婆婆大喝一声:

  “住嘴!老身容不得你信口诬蔑,胡说八道!”

  任霜白忍耐着道:

  “鸠婆婆,我主要是顾虑到你年纪一大把了,何不平心静气颐养天年?这眼下的一湾混水,还是不淌的好,是非皆因强出头呀!”

  鸠婆婆夜枭般笑将起来:

  “小鳖羔子,你的意思,是说我年龄大了,不中用了?是指我老朽不堪,只该等着进棺材了?你算长江的后浪推我这前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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