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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无缘大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大落红”乃是剑道一门里至高无上的绝技,比诸同为一流的深奥剑法“黄花蕊”“白莲瓣”等尚要更进一步,休说是用斧练成此种火候,便是一个用剑用上数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没有这等造诣,要知道,习成剑术之上乘功夫,光凭苦干还是不行,主要的,在于颖悟力之深浅及反应之力强弱,每进一层,更要在养气与澄意上下功夫,这门艺业,并非全在“力”上,“意”的锻炼亦占着极重的因素。

  无缘大师怔怔的望着寒山重,在他眼里,面前这位瘦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千万倍,像一座人云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无可测,在寒山重的身躯里,仿佛蕴藏了太多的奇异,太多的力量,太多的能耐,还有太多压挤出来的残酷!

  依然打了个寒噤,无缘大师低沉的道:“寒施主,施主方才显露的一招,不知称作何名?老僧好像一直未见施主用过!”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战中的司马长雄与阎王笛子一眼,平静的道:“浪迹江湖十年以来,此招在下仅只用过两次,是而知者甚少,在下称此招为‘长芒’,因为此乃脱胎剑术之式,是以在下不愿多用,往昔遇瞄眼庄主房尔极,在下便一直隐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为主,斧盾之外的招术,在下能以收敛就尽量收敛,武林中人,都喜欢自己独创一格而不入俗流,是么?”

  无缘大师是忍住了一句什么话,连连点头道:“当然……唔……当然……”

  寒山重略一扬头,道:“大师,大师有所提示,还请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约大师不会隐讳忠告而独善吧?”

  无缘大师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一笑,大和尚低哑的道:“老僧方才只是想说,嗯,只是想说,施主的行事作风也是爽脆得独创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说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师原应该说‘狠辣’才对,是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无缘大师忙道:“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大师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会不愉?记得佛家有云:‘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又说‘混沌大干,唯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虽然尽量克制,有时却仍因嗔念难悟而双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时日逐次磨练才能消弥在下这恶习……”

  无缘大师合十道:“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看开一眼,多留一步,则天下苍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寒山重武林扬名,两道横行,却未曾沾善良之辈的鲜血,大师只要为那些与寒某有仇的恶人祈告即足,苍生之中,好人自会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们亦绝未受过于扰。”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天快亮了,那阎王笛子,总是见不得光明的……”

  转首朝着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那是阎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正是。”

  无缘大师又想了想,缓缓地道:“这人该下地狱了,寒施主,这人该下……”

  寒山重一笑道:“为何?”

  闪闪的眸子掠过一片闪闪光辉,无缘大师深沉的道:“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开始,便未曾听到此人行过一件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余年……作恶者,必得恶报,老僧心有预感,这沙心善遭报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么,又应于在下手上了?”

  无缘大师尚未说话,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马长雄与沙心善拼斗之处,司马长雄正飞快十七掌挥出,身影暴闪中瞥及寒山重,他亢奋的大叫道:“院主,久违院主的‘长芒’了!”

  寒山重欣悦的扬扬眉道:“稍停你或将再见一次。”

  阎王笛子沙心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带紫,他霍地略一退步,又似电闪般暴卷而回,朱红的笛子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一层层淡红的光芒随着啸声似波浪般圈圈扩展,劲风回旋里映着满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声,叱道:“这是他的‘摄心八式’!”

  司马长雄瘦长的身体急快的左右闪晃,宛如一条在狂风中摇摆的垂柳,在摇晃中乌紫色的双掌连连劈击,他出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见一片片的黑色暗影如流星般连串飞泻而出!

  朱红与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云霓相互搀合倾挤,两条人影又在刹那间跃开,几乎在跃开的同时,电掣般再度回扑交击,动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不可言喻!

  寒山重眯起眼睛,冷冷的道:“现在,老沙去你可以准备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幽冥路隔’了。”

  阎王笛子沙心善险险让过司马长雄的猛烈九掌,立即还攻八笛,破口大骂道:“寒山重,咱们是死冤家,有种的你亲自下来拼个胜负!”

  司马长雄双目不瞬,又稳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七腿,阴阴的道:“姓沙的,你先搁下我才轮到下一场!”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老沙,以前我饶你那次饶错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狭窄,为人这般无耻,我应该活劈了你才对。”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缩攻击,右手笛子长戳短点,大吼道:“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会还有机缘在此放屁!”

  寒山重揉揉面颊,有趣的道:“谁叫你不动手?上次相见,我分明剧毒在身,只可惜你老兄胆小如鼠,白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如今么,你应该知道这机会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老沙,你认命了吧!”

  沙心善气得双目冒火,热血沸腾,身形微微一窒之下,“嗤”的一声,宽大的袖口已被司马长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掉一大片!

  一头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窜了出去,司马长雄有如一片暴风雨中的黑云随影追进,冷沉的叱道:“认栽了吧?”

  乌紫色的右掌蓦斩倏起,大掌却幻成一个个的小弧,那么飘游不定却又强而有力的连串砍出,劲风交错,气流涌荡,好凌厉的乌心掌!

  阎王笛子沙心善喉咙里闷啤了一声,猛然仰面倒贴向地,要沾着尘埃的一刹那,淬而以极小的幅度往一侧翻滚出去,红色的笛子掠过一点红芒,拿捏得准确无比的骤然插向司马长雄眉心。

  司马长雄嘴里“哼”了一声,原式不变照式扑下,头侧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射出两股带着血的煞光:

  两条人影在远处看来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弹,就在两条人影分开的瞬息,一蓬血花已分溅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就地打了几个踉跄,黝黑的面孔抹上一层失去血色的惨白,他剧烈呛咳了两声,又如一阵旋风般暴转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云搏龙手”中最最狠辣的精绝之式,“戮心散鳞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边脸已被鲜血染满,他形容狰狞的蓦然狂笑,全身一弓,朱红笛子简直看不见的猝然挥出十次,快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样,那么歹毒的迎上了司马长雄垂直插下,像两把利剑般的连续十一掌!

  司马长雄冷冷一哼,单足足尖猛而深插入地,地面被他急冲蓦止的力量划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浅沟,尘土飞扬中,他又低哼了一声,随着他这声充满了冷酷的鼻音,一阵紧急的肉掌击撞在物体上的沉闷响声连串的传来,司马长雄旋转着歪斜抢出七八步,摇摇晃晃的勉强站住,他的右肩里,赫然深插着一根笛子,一根朱红的笛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雾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斗的寻丈之外,阎王笛子沙心善正奇异的卧在地上,他整个的躯体都蜷曲着,脑袋却软软的伸在自己的双跨之间,两只眼睛古怪的瞪视着夜空,一条腿就摆在胸腔下,满身的鲜血,衬着他这异常的形状,衬着他那呲着牙,扭曲的五官,给予人们一种特殊的凄厉与恐怖的感觉,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是这种不忍卒睹的丑恶形态么:郭双双与梦忆柔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惊悸的垂下,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一股劲的在喃喃宣着佛号……

  寒山重飞身扶住了司马长雄,他心里明白,他早就明白,这将是两败惧伤的场面,但是,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又如何能出手夹攻敌人呢?纵使敌人是如此的十恶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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