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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点点头,仇吟松随即修正了他的脚步方向,嘴里却仍唠唠叨叨:

  “靳百器,我看不到,你可是亲眼目睹,金花这婊子果然是真个走了,这些年来,她拿我的、用我的,堆起来就不成山也成山了,我对她可以说是仁尽义至,看看如今,这臭娘们却怎么摆弄我?最毒妇人心啊,世道到了这步田地,还能不响天雷、打电火么?”

  靳百器双目凝注,静静地道:

  “不要光在那里怨天尤人,仇瞎子,你自己的所行所为,也该多做检讨——”

  就在此时,仇吟松身形蓦起,青竹棒溜体盘旋,他整个躯干又似融入一片碧波翠芒之中,竹棒做着速率惊人的挥转,几乎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而风声由空气中进裂,便发出那种动人心魄的尖啸声——他的攻击甫始展开,业已直逼靳百器身前,凌厉之势,难以言喻!

  靳百器双手紧握熟牛皮刀鞘,觑准一点奋力劈刺,刀鞘接触到有影无形却急速挥展的青竹棒,就好像搅合进长泻的瀑布里,密集又强大的力道,冲激得刀鞘飞快跳动,靳百器的身子也不住摇晃,接触只是一刹,靳百器的身子突兀打斜掠出,带着额头与前胸的两股血箭掠出,但经此一搅,仇吟松的护体气劲已现散乱,青碧的光华顿时消减了许多!

  于是,靳百器的刀鞘便重重扫上三步之外插在地下的大砍刀刀背,大砍刀弹飞而起,在短距离间翻了一滚,寒芒如电中,仿佛欲追回千百年来流逝的时光,快得无可比拟的穿入仇吟松的胸膛,强大的冲力,更把姓仇的撞出寻丈之遥,才四仰八叉的钉牢于地!

  这一刀的力量实在太猛烈,猛烈到即使剽悍如仇瞎子,也永远没有呼号的机会,不过,说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番慈悲?仇瞎子所受的痛苦亦就相对的减短了,短促到仿若没有痛苦。

  没有痛苦的死亡,应该是十分安详的,但是,仇吟松的模样像是不怎么安祥,他死得很狰狞、很恐怖,看光景,似乎仍然死得不情不愿。

  靳百器上前拔回他的大砍刀,在靴底蹭了两蹭已腕入鞘,他没有多看躺在那里的仇吟松一眼,他不必看,一刀下去,是死是活,他比挨刀的还要有数。

  不知何时,日头业已向西,余晕霞照,映得大地一片血红,靳百器踽踽归去,身影长长的拖在后面,也似融进恁般凄怆的血红中了。

  崔六娘在房中端详着靳百器的气色,忍不住连连摇头嗟叹,不知是赞美或是感触,嘴里总不住“啧”“啧”出声。

  靳百器精赤上身,齐背夹胸裹着厚厚的白布,额头上也搽着药膏,看上去伤得不轻,但精神却相当不错,尤其一双眼睛,灼亮如昔。

  陪在房里的,还有范明堂与胡甲两个,此刻,范明堂正递了一碗参汤上来,靳百器接过喝了,汤是滚热的,犹在腾腾冒气呢。

  崔六娘双手互叠,嘘着声道:

  “二当家,你可真有撑头,伤成这等模样,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而且气色极好,如果你穿上衣裳掩遮起来,谁也看不出你是挂了重彩在身!”

  靳百器舐舐嘴唇,交回瓷碗,在太师椅上换了个较舒适的坐姿,淡然笑道:

  “在道上厮混,别的不能和人比,身子骨总得磨厚实些,否则,吹风怕凉着,日晒怕热着,这口刀头饭还吃得下去么?我没有其他本事,就只顶得起挨,三两下子,尚放我不倒!”

  崔六娘也笑道:

  “这还不算本事?换成我,早躺下哼唧起来啦,人是肉做的哪,又不是铜浇铁铸,经得起这般折磨?二当家,你真有一手!”

  靳百器道:

  “别净瞎夸了,大娘,我一条命也差不多是捡回来的,当时的情形,我可半点不敢求侥幸,如今想想,实在叫险! ”

  崔六娘不禁骂道:

  “真叫说到曹操,曹操就到,那仇瞎子,才听说他要找麻烦,居然一眨眼人就到了地头上,不是阴魂不散是什么?二当家,可谁也料不及他能找来这里,若非你真有一身好功夫,这个亏简直吃大了。”

  一边,范明堂问道:

  “情况发生的时候,二当家怎么不向大伙示警?我们好歹也有个接应。”

  靳百器道:

  “隔得那么远,如何示警法?再说,形势上亦根本来不及,人家乃有备而来,占着有利位置,早把我的退路给截了!”

  范明堂埋怨地道:

  “截了退路,二当家可以冲呀,边打边跑,只要往‘三叠岗’的方向接近,到了距离之内一声吆喝,大伙倾巢而出,他们还想有活路?”

  靳百器笑了: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诸多顾忌了。”

  胡甲在旁眨着一只独眼,纳闷的道:

  “我认为明堂的想法很有道理,二当家却说有顾忌,不晓得顾忌在哪里?”

  话说得有点冲,但靳百器,一向清楚胡甲就是这么个冲性子,对任何人都一样,因而亦不以为忤,仅和和悦悦地解释着道:

  “当然有顾忌,如果我引他们来到三叠岗,对我个人而言,因属得到奥援,大大提高了歼敌的机率,但相反的也极可能发生弊端——万一做不掉他们或走漏了一个,三叠岗还能住下去么?更莫说连累崔大娘了,除此之外,尚有一层,交手搏命,以我的立场来说,实在不便未战先逃,就算边打边走,面子上也有失光彩,所以,只好自己冒点风险,豁开来干啦!”

  崔六娘接口赞道: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顾虑得就有这么周全,二位老弟台,二当家在进退之间,的确要比你们高明多了……”

  搔搔头皮,胡甲讪讪地道:

  “老实说,我可没想到那么多,我气的是他们一干杂碎总再三再四的抽冷子暗算二当家,怎么就没有种和我们全体兄弟干一场?”

  靳百器平静地道:

  “你要搞明白,胡甲,他们并不是不敢和我们干,假如他们找着了我们落脚的地方,而且有了完密的准备,他们很快就会掩来,一旦掩来,声势之强恐怕将大大超出你的想象!”

  胡甲大声道:

  “我不怕,二当家,我早已等着这一天了!”

  靳百器叹一口气,道:

  “胡甲,切勿忘记‘血魂’山那次血的教训,因为我们的疏忽、自大、轻敌,当天晚上刀光剑影、敌悍如虎,整夜鏖战下来我方尸横狼藉,基业尽失,多少兄弟的性命便断送其中,甚至连大当家亦未能幸免,胡甲,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在堂口里么?”

  胡甲脸红脖子粗的辩解着:

  “可是,二当家,我也发力拼命呀!”

  点点头,靳百器道:

  “没有错,我并没有指责你临阵畏怯,我只是提醒你,光等着那一天到来不是办法,必须先有万全的计划,霹雳的手段,一心一德的协同合力,我们才有雪耻复仇、重振江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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