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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寒山重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禹宗奇叹息一声、目视金六,金六缓缓站了起来,语声平静得出奇:“固光,人,活在这世上,只有短暂的数十年,在这数十年中,没有办法尝试每一件事,但是,纵然不去尝试,其中的是非黑白,却早有规格分野。我们该知道,有些事情该为,有些事情不该为。这就叫做伦常钢纪。你年岁已经不小,接近三十了,一个快到三十岁的人,不会分不清楚善恶,不会辨不明白正反,所以,你无法在你的理智上为自己狡辩,从你萌起叛离之念的那一天起,到你的罪行开始彰著为止,将近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固光,一时糊涂,不是这种情形,因为,这其中,足有两百多个日子供你思考,供你醒悟但你都放弃了,可见你,固光,你的心窍已黑,良知已失,记着,祝成与白化民也都是他父母生下的好孩子,他们也年轻,也有作为,他们更是浩穆一脉,只是,他们没有你这样一个无能的姐夫!你不可怜他们,不饶恕他们.今天,你的姐夫也不能。”

  沉重的坐回位上,金六艰辛的吞了一口唾液,面向寒山重道:“院主,此犯。不冤不枉,便请执其应得之刑!”

  寒山重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金六凄苦的摇摇头,便不再言语,寒山重面无表情的望着前面,语声如冰:“固光叛离,毒杀手足,弃义背信,罪行昭彰,按本院规律,应凌迟处死。”

  一阵强烈的痉挛,固光四肢蜷曲成一团,他恐怖至极的嗥嚎了一声,眼泪鼻涕纵横流淌,赵思义自侧旁踏前一步,深沉的道:“刽子手,待刑。”

  在这所石厅的暗门里,应声出来两名全身着褐色熟牛皮衣靠,蒙着大红头罩,露出满身胸毛的彪形大汉,他们手中各持着一柄锋利弯曲的短刀,刀柄之上,尚分别支叉着一根小巧铁钩,一个小酒杯形的刃斗,一片向内卷的刮刃,这些东西,在灯光下闪着寒森森的光彩,看去却是十分精致,其实,说出来只怕没有人会再去欣赏它,这些东西,就是凌迟所用的器具!

  两名刽子手向正中的寒山重躬身行礼,又向刑堂红旗致意,大步行到蜷曲着的固光面前、黑暗里一名大汉端出一海碗的烈酒,一个刽子手一把扯起固光头发将他仰提了起来。

  寒山重忽然哼了—声,缓缓地道:“其命可夺,凌迟则免。”

  两名刽子手微微俯身,其中一名撑开固光的嘴巴,一大碗烈酒连着他唇周的血迹一起灌入固光喉中,固光痉挛着猛烈的呛咳起来,喉头低惨的嗥嚎,而就在他的呛咳里、嗥嚎里,一柄弯曲的短刀已那么准确不偏的插入他的心房,当他感觉到痛苦,而这痛苦已经终了。

  沾着血迹的短刀迅速拔出,那名执碗的刽子手反过碗面用力将手中海碗砸在地下,口中大叫:“早去早走,来世长寿!”

  石厅中,只有呼吸的粗浊之声起落,“早去早走,来世长寿”的呼声却在周遭的墙壁间回荡不散。

  金六仍旧低垂颈项,似泥塑木雕一样坐在椅上不动,但是,他的脸上,却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四名刑堂大汉迅速将固光蜷曲的尸体抬走,禹宗奇移过上身,低沉的道:“金老弟,不要难过,浩穆院上下,都会因此而谅有固光的罪恶,这将比他活着更有意义,金老弟,固光将活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的记忆里,他永远是没有这段罪恶前的固光,爽朗与可爱……”

  抽搐了一下,金六抬起那张满是凄凉的面孔,这张面孔,在乎素原是如此冷酷与森严,而如今,却又这般哀伤,好像在这刹那之间,他已老大了十年!

  禹宗奇朝金六真挚的注视着,在金六的颔首里,他又坐好身子,平缓的道:“带凌玄、田万仞、郑妃、周白水、丁香、吴保名入厅。”

  赵思义重复了一遍,石门开处,每两名刑堂大汉挟着一个,依序鱼贯而入。

  圣鹰田万仍浑身包扎着绷布,高大的身体却衰弱得险些站立不住,那张原是枣红的大脸,如今已成为暗紫,目光黯淡,神色之中,却透露出强烈的倔傲与仇恨。

  玉凤凰郑妃竭力要摆脱紧抓住她双肩的四条手臂,俏脸儿在狼狈里浮起一抹婿红,那模样,呢,不差。

  周白水与他手下的丁香、吴保名三人一字排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是,却苍白得紧,在他们三人的旁边,叛逆凌玄则被手拷脚镣加上项套,锁得结结实实,他一身水湿,血迹浸染,面孔黄里浮黑,平素就瘦干的身子,这时更像一张皮包在骨头上,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

  禹宗奇冷冷一笑,严厉的道:“见了浩穆一鼎,你们尚能挺立?”

  凌玄一直隶属浩穆院,多年来的习惯及行止不易改变,他喉中响了一下,“扑通”跪了下去,夹在各人两旁的刑堂大汉一见犯人不跪,已齐齐怒吼一声,双臂内扯,膝盖熟练的猛然抵向犯人的膝弯!

  每个被俘之人都踉跄了一下,但却没有跪下,只有玉凤凰郑妃尖叫着膝头沾地又疯狂的弹起——

  万筏帮帮主周白水长叹一声,怒目瞪视两旁的大汉:“你们不要狐假虎威,老夫自己作为便是!”

  他侧首望着自己的两名部属、低哑的道:“势已至此,二位,请随老夫跪下!”

  说罢,他那伟岸的身躯已屈膝而跪,吴保名心如刀绞,哽咽着道:“帮主——”

  在这两个简单的字意却含蕴着无限痛苦的呼叫里,他已与丁晋缓缓跪在周白水身后,豆大的汗珠,同时渗出了二人的眼眶。

  圣鹰田万仍双目血红,如一头疯虎般大叫:“寒山重,这还讲不讲一点武林的规矩?你我都是一派之主,便是老夫战败遭擒。你也不能用这种轻蔑之行为待我!”

  寒山重闭目不言,禹宗奇已冷森的道:“反目之前,田万仞你来浩穆院当是座上之客,血战之后你在浩穆院就是阶下之囚,田万切,记住‘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红旗赵思义微一挥手,绿眉伍定山与红额尤军已缓缓逼向田万仞,赵思义自己也行向前来:“田万仞,江湖上有句小俗词,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阁下正是这个调调儿。”

  田万仞气得全身颤抓,血冲双眼地大叫一声,“扑通”跪在地下,赵思义转首向玉凤凰郑妃道:“姑娘,希望你也自重。”

  郑妃满面泪痕,玉惨花愁的哀哀叫道:“舅父一一”

  田万仍垂首如木,不答不动,于是,这位美丽的玉凤凰已泣不成声的屈膝跪下。

  寒山重那张俊俏而秀丽的脸上像是布上一层阴霾,他撇撇嘴唇,冷酷的道:“田万仍率众袭我基业,杀我弟子,禹殿主,该处何刑?”

  禹宗奇平淡而短截的道:“处斩!”

  寒山重点点头,又道:“郑妃助封为虐,随田万仞同犯以上罪行,金堂主,该处何刑?”

  金六深沉的道:“处斩!”

  寒山重残忍的笑了笑,接着道:“万筏帮之周白水、丁晋、吴保名,原属两湖一川绿林盟下,承受浩穆院调度节制,而今竟帮同敌人犯我基业,杀我弟子,此出卖盟帮之罪,禹殿主,该处何刑?”

  禹宗奇略一迟疑,缓缓地道:“处斩……”

  寒山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金六及仇忌天、赵思义等人却迷惘的望了禹宗奇一眼,因为是,他们明白,犯了这种武林大忌,在浩穆院的规律来说,是同样要处凌迟之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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