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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朱世雄眨着眼道:“你这样一夸,我倒觉得大大的不好意思了,官老爷,其实我他娘也不是块好货,论起来比那些家伙还要糟。”

  温以敬忙道:“壮士莫谦,草莽之中,实多坦荡英豪,江湖浩浩,更乃卧虎藏龙,温以敬今日算是亲身体验了。”

  略一犹豫,他又咬了咬牙,回头道:“夫人,你快拣出足值二万两银子的珠宝来,敬奉这位壮士,亦聊表我们感载之忱!”

  正在不敢置信,惊喜交集的温夫人,双臂环着她那些家当尚未暖和过来,一听丈夫这么吩咐,不觉肉痛,她期期艾艾的道:“你是说……老爷,二万两啊?”

  温以敬大声道:“不错,足值二万两银子的珠宝,你快点给我挑拣出来!”

  又朝傻在一边的女儿瞪了瞪眼,他接着道:“小英,去帮你娘挑拣,不许给我闹笑话!”

  温小姐低声答应,刚往前移,朱世雄已伸手拦阻,笑着道:“盛情心领,官老爷,钱你留着吧,往后日子长,你们的开销大着呢,我起来一身,躺下一根,孤家寡人也不需要这多银子。”

  温以敬恳切的道:“万望笑纳,壮士,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朱世雄正色道:“绝对不可,我帮你们一把,为的不是要收受你们的酬谢,否则岂不是完全失去意义了?人在世上,总该多少做点益人之事,求个心安理得,我若拿了你的钱,还能称得上是个正经角儿么?”

  温以敬为难的道:“这……壮士,这却叫我好生歉疚。”

  朱世雄态度安详,但十分坚决的道:“银钱我决不能收,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算不上君子,也不至下流到和那些表里不一,挂羊头卖狗肉的烂污玩意相提并论;我帮你是因为尚不能证实你必属贪官污吏之流,更且他们做得太绝太过分,大大的违背了这一行中的传统,路不平,有人踩。”

  温以敬拗不过对方,只好一派无奈的道:“壮士既然如此说,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壮士高风亮节,却益发令人钦佩!”

  朱世雄笑道:“官老爷谬奖太甚,也罢,权当你们占住那两间上房的回敬吧!”

  温以敬一叠声的道着罪过,又叫来他老婆与闺女,再三向朱世雄叩恩致谢,折腾了好一阵子,方才相搀相扶的回房而去,这一段辰光,两口子的神态间竟似龙钟了不少!

  不理温家的一干保镳跟随着收拾着残局,朱世雄把刚从柜台后钻出来,犹有余悸的店家叫到面前,交待泡壶浓茶端来——他知道,今晚上是休想合眼了。

  燕铁衣伸了个懒腰,道:“不睡了么?”

  坐下,朱世雄道:“大当家睡得着?”

  燕铁衣道:“我要是想睡,随时随地都可以小息养神,只是今晚却不想睡了。”

  朱世雄道:“我已叫店家泡茶,正好陪着大当家聊聊。”

  望着他,燕铁衣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立时上身微倾,双目端注,朱世雄的模样十分慎重:“尚请大当家见示。”

  燕铁衣缓缓的道:“那二万两银子,你为何不要?”

  朱世雄愕然道:“难道说——大当家,我应该么?”

  燕铁衣静静的道:“你身上背着四万两银子的纰漏,你曾否想过,一旦有了这二万银数,便可减少你一半的负担?也给我少掉一半的麻烦!”

  舐舐嘴唇,朱世雄苦涩的道:“我想到过……可是,大当家,我不能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所给的钱,我们闯江湖,混绿林,别的不谈,至少还讲道义两个字,至少还须分是非,辩善恶,该为与不该为之间仍得有个依据……大当家,我宁肯去做牛做马,豁命去抢那些不义之财,帮人家却要人家的酬谢,我实在拉不下这张脸来。”

  燕铁衣目光炯然的道:“你真这样想?”

  朱世雄极为不安,心头忐忑的道:“大当家包涵……我,我的确是这样想。”

  绽开了一抹金童似的笑容,燕铁衣把声音放低,好沉厚好沉厚的道:“你是对的,朱兄,你正是我所希望的样子;立身两道,寄命草泽,求的亦无非是个公理,讲的原也就是道义二字,所谓骨格节操,同道不同,亦便区分在此了!”

  朱世雄转忧为喜,却仍抚着胸口道:“幸得大当家谅解,我还以为我做错了。”

  燕铁衣平缓的道:“我只是试探你,看看你是否表面功夫,心口如一,两万银子是个极大的诱惑,但是银子好拿,品格便不值了,朱兄,择善固执,朝该为的去为,莫苟且,勿动摇,不受外来的影响,这才是正名江湖的不二法则!”

  朱世雄感受深刻的道:“道上打滚了许多年,也不曾有人给我点明这些道理,承蒙大当家不弃。我朱世雄受教了。”

  这时,店掌柜把泡好的新茶连同茶壶恭恭谨谨的捧了上来,他对朱世雄神态之敬畏,举止之崇钦,就差没当座菩萨像供香膜拜起来,连往后退都是躬腰拱肩。

  燕铁衣微哂道:“你看,侠行义为,总是受人尊敬礼遇的,既便一个荒村陋店的东主,也知道该对扶危锄恶之士保持其钦仰之概。”

  朱世雄站起来先为燕铁衣斟茶,边有些腼腆的道:“大当家,你可别调侃我,就干了这么一丁点事,算得上什么呢?比起你的所行所为来,我就好象……好像……呃,对了,腐木莹光,与当天皓月,简直相差不能以道里计了。”

  左手轻抚杯沿以表谢意,燕铁衣用右手端杯。

  浅啜一口,安闲的道:“不然,我们各有立场,背景与出身也有所不同,有的事我或者做起来顺理成章,在你而言便难能可贵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下去:“譬喻方才的事,你本人就是‘老横’出身,响当当的大行家,目前正遭受钱财上的烦恼,又是在救人之后获到回报之酬,虽则照道理,依规矩讲是不该拿这笔钱的,但在实际的需要状况下,有几个人守得住,把得牢?而你却坚持到底,不为所动,这就相当难能可贵,如果一样的情形换成是我,我虽和你做法无异,由于种种客观的条件不同,也就没这么稀罕了。”

  朱世雄笑得不大好意思:“我也想到过,正如大当家所言——银子好拿,意义就欠缺了,品格更不值啦,咱们既要帮人,可不作兴这么个帮法。”

  燕铁衣颔首道:“说得是,我们要拿该拿的,取之无愧的,这才心中安畅,神明无疚;天一亮,‘金家店’就会有一笔银子在等着我们,那才叫妥当。”

  朱世雄道:“大当家,借了可要还的哪。”

  喝了口茶,燕铁衣道:“谁说不还!”

  双眉轻扬,他又接着道:“当然由我设法来还,你不必操心。”

  朱世雄忧虑的道:“大当家用什么法子来还呢?你的情形我知道,‘青龙社’底子厚,进帐岂是不错,但那是公家的钱啊,大当家可不能拿来填补我闯下的纰漏。”

  燕铁衣正色道:“我怎会随意调支组合的公款?若是我有这样的打算,也犯不着费如许周章了,只要我一声交待,组合的银子还少得了一分?我就是不愿开这个例,方才另外合计着其它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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