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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矮榻上,仇忍依然闭目如定,丝毫不动,若非他的胸口尚在微微起伏耸动,简直就不知道他是个活人如是死的了……当然,他的心绪是悲凉的,是愁苦的,也是愤怒与仇恨的,但这些加上一股空虚的迷茫,却全都隐藏在他的魂魄深处,他表面是一片淡漠,一片平静、一片不见端倪的僵木,他闭着眼,却有无尽的思潮在脑海汹涌,他想得很多,太多了,有以往的,如今的,以及将来的,可是,他仅只独个儿把这些思维顺序连贯起来,他不肯流露于容颜上,他十分相信,他所设想的,必可照他的心意连贯起来的,或者会很艰难,但却一定的……

  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迅速移近,还掺杂着某一种喘息声,挣扎声,但不管是什么,这象征人们在移动的声响却已到门前了。半睁开眼,仇忍没有吭气,他只是沉默的注视着那扇陈旧斑驳的木门,嘴巴紧抿着。“砰”的一下,木门被推开了,嗯,屈无忌气吁吁卷了进来,他用背部将门顶上,原来,他手里还另外抱着一个人!大大的吐了口气,屈无忌双手一松,“扑通”一声,他紧抱着的那人便重重掉了个四脚朝天,冷冷一哼,屈无忌又将肘弯上挂着的一只檀木小箱掷到那人身上,狠巴巴的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不要乱动,你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要你敢耍一点花枪,看老子不活剥了你!”说着,屈无忌急步来到仇忍榻前,堆满笑容,细声细气的道:“老弟,啊,觉得好点了么?”睁开眼,仇忍哑着嗓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投注向在地下坐着,痛得龇牙咧嘴的那位仁兄身上,这人大概四旬出头,瘦棱棱的脑袋配着瘦棱棱的身材,面色有些黝黑,唇蓄八字胡,穿了一身浅灰福寿团字图的纺绸夹袍,看那神情外貌,倒像个教书先生或是走方郎中。舔舔唇,屈无忌笑道:“老弟,你这一身伤,光靠咱们自己那点有限的医术知识去照方抓药是不行的,那只是瞎摸暗撞作不得准,我眼看你的伤口没有什么进展,人又颓唐不堪,这样下去怎是办法?所以么,我一再思忖之下,只好找出个棒老二惯使的法子——下山去抢他一个郎中来!”看了看那坐在地下噤若寒蝉般的朋友,仇忍苦笑道:“就是他?”点点头,屈无忌一屁股坐在木桌上,笑道:“我一早下山,经过仔细打听,知道十五里外的‘小磨集’上有位好大夫,这位大夫叫金慕祥,“小磨集”周围两百里地的范围以内,他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名医,我槁清楚了,呃,便去请了他来诊治老弟的伤势,坐在地下的这一位,即是金大郎中了。”

  笑了笑,仇忍无力的道:“你该好生招呼人家,怎能这般粗鲁?”搔搔焦斑处处的头发,屈无忌道:“这位名医一路上又挣又闹,我火了,才赏他那一下子,妈的,他好像不太情愿呢……”仇忍吁着气道:“当然,他以为你掳来他是要绑票了!”屈无忌哈哈大笑,回头道:“金大夫,你可以过来看看我老弟的伤势啦,千万要仔细尽心,治好了,少不了你半文诊金药费,出了纰漏,你就跟着上道!”跟着他站了起来,一把抓着金慕祥的领口将他放到木桌上坐定,边笑道:“喏,我的宝座也让你啦。”惊慌加上恐惧,屁股还在痛得发麻,这金慕祥结结巴巴的道:“英雄……好……好汉……你要多少银……银子……我……我全给……只要……呃,只要放我……回……回去!”“呸”的吐了口唾沫,屈无忌道:“你他妈的晕头晕脑,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快点给我老弟治好伤,包管毫发不动的送你回去,还另加你的双份诊金!”

  竭力稳定心神,金募祥怯怯的道:“只要治好了这位的伤……便……便送我回去?”用力一点头,屈无忌道:“当然!”仇忍低哑的道:“还有,屈老哥,你的伤也得治一治……”哈哈一笑,屈无忌道:“先医你的伤,我全是些皮肉之伤,敷了这几天的草药,业已好得多啦,老弟。别念着我,我会调理自己的!”于是,金嘉祥正襟危坐,观气色,把脉搏,开始按部就班的为仇忍诊视起来,半晌,他又仔细察看仇忍身上的各处创伤……脸色连变,这位大郎中惊窒的道:“老天爷……这是些什么东西伤的?口子大,入肉深,简直想要你这位兄台的命啊……”仇忍平静的道:“一点不错,伤我的人正想要我的命,险些他们便做到了!”

  连声惊叹,金慕祥一面正反细视,一边骇然道:“狠,太狠了……你看右胁的伤处,前胸的口子,背后那片刮伤,后胯骨的青瘀浮肿,其他皮肉的擦卷……至少有多种不同的利器相加,才能造成这样可怖的伤痕,真是作孽啊……”忽然,他又怔了怔,迷惑的道:“怪了,从这位兄台身上伤势看来,几乎每一处都可以直透要害,就说后胯骨这一记吧,照伤处的情形判断,那乃是一种钝器以大力敲撞而造成,按理说便该将大腿骨砸断才是,不过非但没有砸断大腿骨,甚至连筋脉也未受到严重伤害,只是瘀血浮肿而已,那些本来能够直透要害的伤口,却又全都稍差一线的错了开去,未曾深入内腑,就好像……呃,是一种什么怪异的力量在千钧一发之际拨消了那些利器的劲道与方向……”淡淡一笑,仇忍道:“那是一种武术的修为,大夫。”屈无忌亦笑道:“也是一种深谙技击之道的人身体上的特殊反应,大夫。”

  讪讪的,金慕祥点点头道:“呃,是的是的,在下一看,便明白二位兄台乃俱武林中的英雄,江湖上的好汉,久仰,久仰了……”环眼一瞪,屈无忌道:“快治伤!”哆嗦了一下,金慕祥忙道:“是,是,但……呃,兄台,有滚水么?”呆了呆,屈无忌马上道:“我这就去烧来。”金慕祥定定神,又道:“多烧几大壶,你这位兄台的伤势在下也一并看了吧。”挥挥手,屈无忌立刻出门转到屋后烧水去了,于是,金慕祥启开檀木药箱,又熟练的将仇忍全身衣衫脱下,开始再一次的细心诊检……只不过顿饭时分,屈无忌提着一大铜壶滚水走进来,他将滚水倾入取自榻下的一面瓷盆中,金慕祥早已从药箱中拿出净布白绸及各式药物,为仇忍彻底清洗敷抹起来。仇忍默默忍受着滚水浇泼伤口的痛楚与药物敷抹时的刺激,他若无其事,平静如常,只有从他嘴角的偶而抽搐中,才能以体会他如今是在承荷一桩并不舒适的感觉……屈无忌谨慎的监视着金慕祥的动作,而由对方利落的手法与充满自信的神色上,他业已暗里放心了,他知道,仇忍的伤势虽说不轻,但至少是要不了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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