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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金申无痕道:“不派他们去,就是怕他们误了事,展若尘,前往掏那谢宝善的底,得有个先决的原则——既要达成目的,又不可走了风声,我估量过,只有你去办我才放心;‘飞龙十卫’那几块料,明枪硬仗足堪一拼,稍稍机伶点的把戏他们可就透着拙了,又怎能比得上你?”

  展若尘道:“楼主既是信得过我,我自当遵谕而行。”

  金申无痕道:“小帐房离这里不远,从大门出去,向左走,沿着那条青石板路一直下去,过道小桥,红砖砌造成的那幢楼房就是了。”

  展若尘道:“谢宝善便也住在其中?”

  金申无痕道:“小帐房一共有三名执事,谢宝善便是一个;那幢红砖小楼的楼下是理帐出纳的所在,楼上有存放银钱的柜库,他们三个也都住在上头。”

  展若尘道:“有其他的守卫人员么?”

  笑了笑,金申无痕道:“当然有,好像是两名看守轮值巡班吧,但以这两个看守者的能耐来说,对你丝毫起不了阻碍作用,你将如入无人之境。”

  展若尘微觉尴尬的道:“幸好是承楼主谕令行事,否则银钱重地,我寅夜出入,怕就难洗恶嫌了。”

  金申无痕莞尔道:“你也大小觑了自家,展若尘,就凭你,那小帐房中的区区之数,够得上你耗功夫跑一趟的吗?便真个被搜净了,谁也不会相信你的胃口小到这步田地!”

  润润嘴唇,展若尘道:“谢宝善,楼主,是副什么样的生像?”

  金申无痕道。

  “瘦瘦小小的身材,面皮透着于黄,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吧,细鼻窄额,包你一眼就能认得。”

  展若尘道:“还请楼主交待,该要如何迫他招供?事后又以何种方式处置为宜?”

  金申无痕笑得相当寡绝,那是一种丁点情感也不带的,只能算是形式化的肌肉牵扯,她那一双凤眼中流闪的不是波光,竟透着凝固的杀机:“你是行家,可不是?用不着问我,就照你认为最妥贴的法子去办,你自己看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只有、端,可别泄了风声。”

  展著尘道:“如果万一……楼主?”

  金申无痕挑起眉问:“什么万一?”

  展若尘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万一那谢宝善是无辜的,总不能一概皂白不分。”

  金申无痕道:“当然,他著果是无辜,自不该受罚;展若尘,对于忠好真伪的分判,我想你一定极具心得,明察秋毫,很少人能诓得了你,嗯?”

  展若尘似笑非笑道:“怕的是忠好辨明之后,不论好歹,这人都得脱下层皮了,果是叛逆,活该罪有应得,设这人乃是蒙冤受屈,一顿生活吃下来岂不透着晦气?”

  金申无痕淡淡的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他牵扯到这桩麻烦里来?不把性命赔掉,已算他祖上积德,侥了高香,受点累,吃点苦,何足道哉?”

  语调平淡又漠然,可是金申无痕说的却是事实,却是通俗的道破了一干小人物的低微与悲哀,在一个巨大的,冷酷的人欲漩涡里,在一场错综复杂的阴谋风暴中,计多角儿只是一滴水珠,或则一颗靠边站着的棋子,混着转、推着动;没有多大的好处;但又非得趋附听从不可,成败之间,往往也就变为主子们的牺牲品及替罪羔羊了;好譬战功彪炳的大将,他的名成利就,却是多少他麾下的军士们用白骨叠架的?由零碎组合为一个主体是不错,光彩的是露脸伸头的人,那些铸成整体的个别单元,便乃真的是微不足道了。展若尘世故极深,他是过来人,经得多,也见得多了,金申无痕的话他毫不觉得讶异,人间世上,原本就是如此炎凉浇薄,定了型的是人性,而金申光痕位高权重,手掌数干人的生死运数,她犹能分得清赏罚公允,忠好明判,业已算是位慈主了,换了别个更不知会凭添多少冤鬼屈魂  金申无痕了解的点着头道:“你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展若尘,可贵的是你也能透析那些不合正规常情的事理,现在,我更加明白我为什么会越来越喜欢你了。”

  展若尘笑了笑,道:“楼主抬爱。“金申无痕道:“时光已经不早,你就快去快回吧,在我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已从谢宝善那里得到了些什么一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

  展若尘回应着,施礼退出,他一边朝“大金楼”外走,一边在寻思,到底,他能从谢宝善那个小角色身上获得什么?教训不止一次了,对方防范严密,步步为营,不透分毫间隙,这条路,约莫又是一条死巷子!

  吁了口气,他撒开大步急走,他想,死巷子也好,总得试着掏掏看能否豁然贯通。

  过了小桥,那幢两层高的红砖小楼便在眼前,青石板路弯弯曲曲的通到小楼门口,小楼四周还植得有两环自杨,风拂枝摇,打眼一瞧,倒挺有那么几分雅味。

  不错,是有两名黑中黑衣的大汉在小楼附近绕着圈子巡守,两位仁兄肩扛“双刃斧”,百无聊赖的拖着脚步兜转,每次碰头,偶而交谈几句,却俱是一付吊儿啷当的松垮动,哪还有一丝半点警觉性?隐在桥头边阴影中的展若尘见状之下,不禁大摇其头,“金家楼”的威名渲赫、实力雄厚,自来少有外道的同源敢于招惹,因此“金家楼”上下的太平粮也就吃长了;安逸无为的日子足以消志懈勤,磨损锐气,“金家楼”的许多人,可不正在逐渐腐蚀于懒散里?展若尘心中在叹喟,却又有着一股自嘲的感觉——在“金家楼”的地面之内,更奉有金家楼主的亲谕办事,却必须从暗里进行,以他身为“金家楼”客卿的身份,竟得避讳于两名小角色,这算是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复杂矛盾得不能用几句话说清了。

  忖量妥了形势,也选择妥了角度,展若尘略略屏息,正待前往掩掠,来路上,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走得很急,鞋底擦在青石板上,宛若一步追着一步的响至近前。

  展若尘凝目望向桥的那端,他确定来人必是“金家楼”内部所属无疑,否则寅夜行动,断不会如此无所顾忌,而这人行路的方向又似是小楼这边,很可能亦是小帐房中的执事,或许正乃——微微笑了,展若尘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道,一点不错,夜色掩映里来至桥对面的人,瘦瘦小小的身架子,黄干干的一张面孔,细鼻窄额,正乃那位谢宝善谢执事。

  果如金申无痕所言,展若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更巧的是相遇在此,可给他省了不少手脚,看样子,出师得利,像是个好兆头哩。

  谢宝善的举止似乎颇为匆忙,神态间也透着阴郁怔忡之色,他急急的踏上小桥桥面,还不停用衣袖擦拭脑门上沁出的汗水……于是,展若尘身形闪跃,贴着桥栏一沾翻起,刚好站到谢宝善的背后三步之处。

  正满怀心思,频频拭汗的谢宝善,骤觉眼角黑影一闪,猛的吓了他一大跳,站定再瞧,却是一片沉暗,四周寂寂,啥的异像也没有。

  怔怔的呆了须臾,这位执事老爷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真个活见鬼了,心惶神乱,莫不成这双眼也有了毛病;方才那阵子虽说昏昏花花的,却明明有道黑影一晃,怎的却又四野清平,一片静荡!”

  说着,他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兆头可透着邪,但求皇天保佑,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在他后面,展若尘十分安详的接口道:“皇天保佑的是忠良义士,可不保佑心怀叵测或图谋不轨的奸妄之徒,好朋友,你若自认无愧于心,便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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