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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回头望了望,来路上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是两乘健骑,正在以全力奔跑,仿佛在追赶着前面的什么。

  莫非追的是自己么?他摇摇头,自己没有被人追赶的理由,至少,目前是没有。

  将马儿侧行靠边,展若尘心中坦然,他有意让路,好叫后面的奔骑抢道先走。

  于是,来骑近了,果然是两匹马,两匹毛色深暗的骏马,鞍上骑士,约略看得出身形也都相当高大魁梧。

  展若尘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口,他不想招惹什么麻烦,而盯着不相识的人注视太久,在江湖上的习惯来说,往往便是轻蔑挑畔的表现,他有什么理由去无端生事呢?

  他将坐骑让向一边,但是,后面的双骑竟不超越,不但不超越,更且把奔速缓了下来——极为突兀的缓了下来。

  心里有些纳闷,也立即生起警惕,展若尘没有回头,依旧以原来的速度不快不慢的靠边前行,他已觉得情势不对了!

  后面的两骑眼缀了一会,蓦的略微逼近,其中有个沉浑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展朋友,且请稍住。”

  轻勒缰绳停在路边,展若尘扭过身体,夜暗里、那两匹马也停了下来,约莫和展若尘相距十步,同时,展若尘亦发现那两个不速之客只这须臾功夫,竟已俱皆以头巾蒙住了半张面孔!

  静静的一笑,展若尘道:“是在叫我么?”

  马头较前的一位骑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驾。”

  展若尘端详着对方,道:“我们曾是相识的么?”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相识。”

  “哦”了一声,展若尘道:“以前不曾相识,往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二位何昔如此顾忌。不肯以本来面目相示?只怕二位心怀有异吧?”

  那人沉声道:“我们宴有难言之隐,失礼之处,尚盼尊驾包涵。”

  展若尘淡淡的道:“二位找我,有何见教?”

  对方缓缓的道:“请问尊驾,夜来金婆婆秘密相召尊驾至‘白石精舍’,所谈何事?”

  不觉暗自吃惊,展若尘表面上却极为安洋的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的底蕴不便泄知于尊驾,祈能见谅;方才请教的事——”

  展若尘忽道:“二位也是‘金家楼’所属么?”

  两个骑士互望一眼,仍由那原先说话的人回答:“不,我们不是!”

  笑笑,展若尘道:“二位并非‘金家楼’所属,却对‘金家楼’的事了若指掌,神机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的语调不禁透着尴尬:“展朋友,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向尊驾询问一桩对尊驾毫无损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赐告,则感激不尽!”

  摇摇头,展若尘道:“非常抱歉,金楼主与我谈话的内容我在道义上有保密的责任,不能告诉二位,违命之处,也请二位多多体谅。”

  两人又互视一眼,仍由这一个说道:“希望尊驾再加考虑——”

  展若尘温和但却坚决的道。

  “不用再考虑了,我是无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的道:“展朋友,尊驾既不愿相示,也就罢了,但我们斗胆,却有几句忠言要向尊驾奉告……”

  展若尘道:“我在洗耳恭听。”

  那人清了清喉咙,神色显得极其凝重的道:“尊驾与‘金家楼’毫无渊源可言,这次因为金婆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施恩于尊驾,并延至‘金家楼’盘桓一时,关系仅此而已,身体上,尊驾仍属局外之人,我们敢请尊驾以局外之人,切莫涉入‘金家楼’内部的是非之内,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展若尘故作迷惘的道:“我不大懂你的话,这位兄台,在‘金家楼’我也住了将近两个月,这段辰光里,我似乎并未觉得‘金家楼’有什么‘是非’在酝酿,或者有什么‘暗潮’在滋长,而我整日赋闲疗养,更不曾涉入某项‘金家楼’的私务之内,兄台忽作此言,实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神中似乎掠过一抹愤怒的光焰,但那人却忍耐着道:“尊驾如能置身事外,不牵扯于‘金家楼’某些纠纷之内,自是最好不过,但是这尚不属上佳之策——”

  展若尘道:“什么才是你所谓的‘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为求尊驾彻底脱离牵连或避免可能遭受牵连,我们诚恳的向尊驾建议——请尊驾即时离开”金家楼’,永莫返回——”

  笑了,展若尘道:“兄台是以什么立场来向我作这种‘建议’?‘金家楼’的一份子呢,抑或‘金家楼’的敌对者!”

  那人窒了窒,嗓门已有些生硬:“我是以什么立场来忠告尊驾,尊驾不必深问!总之,我们是一番好意,尊驾四海消遥,五岳飞鹤,实不须凭空自招烦恼!”

  展若尘颔首道:“当然,我记住就是。”

  另一个从头开始就未曾启言的朋友,蓦地出了声——火辣而暴烈:“展若尘,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展若尘不温不怒的道:“去拜访一位朋友,向他查问一件事;这个答复,你还满意么?”

  这一位的火性不小,他厉声道:“去看谁?查问什么事?”

  盯视着对方的眼睛,展若尘似笑非笑的以左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脑门,故意慢条斯理的道:“你要问的一切内涵,都蕴藏在我的脑子里,这位兄台,你有兴趣,何妨设法剖开来看看?”

  那人双目倏睁如铃,煞气毕露:“你当我不敢?”

  展若尘一哂:“不是不敢,怕你是不能!”

  “咯崩”咬牙,那人悍野的叫:“给你抬举你不爱,展若尘,你以为凭你就能横过辽北这块地面?”

  展若尘心平气和的道:“也横过这许多年了,仍然活到如今,可不是?”

  那人叱喝:“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拦阻,边向展若尘陪笑道:“尊驾见谅,尊驾见谅,我这伴当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些,尚请尊驾莫予计较……”

  展若尘安详的道:“好说,二位肯抬高手放我一马,业已感激不尽,我又哪里敢向二位有所计较呢?”

  这比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驾言重了,好在我早经表明在先,我们此来,丝毫未存恶意……”

  点点头,展若尘道:“我相信,否则二位早就把我放倒了,严刑逼供,还怕我隐讳不招么?”

  那人干笑一声,道:“展朋友,言尽于此,取舍之间,尚请善自斟酌——”

  展若尘和悦的道:“且慢,二位。”

  对方眼神一硬,形色狐疑,虽仍在笑,却笑得有些牵强了:“什么意思,展朋友?”

  展若尘道:“在二位到来之前,我曾聆听蹄声,知道只有双骑,换句话说,似乎除了二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当然我是指二位的同党而言!”

  那人吸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展若尘道:“老实说,我在考虑,能不能把二位大驾留下来?”

  另一个勃然大怒:“你试试看!”

  摆摆手,这一位冷森的道:“以你的本领来说,展朋友,或许可能——虽然你将经过一番周折,但我劝你不必尝试,因为你会发觉此举只是徒劳无功。”

  展若尘道:“怎么说?”

  那人阴幽幽的道:“来此之前,我们业已考虑到这一层上,固然我们的目的不是狙击于你,但我们对你的各项可能仍做了周详的防备;第一,我们二人的坐骑都是从千百良驹中挑拣出来的,脚力极健,起步的冲势尤为猛捷,我想你已注意到我们与你之间的空隙,那是十步,待你稍有动作,我们会在你扑临以前奔出两倍于此的距离,尽你全力追赶,你亦将发现越迫越远,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

  展若尘道:“不见得,我的马儿或许不及你们的快,但我个人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们相信你很快,展朋友,然而你不要忘记,当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却难保证一击奏效,我们只要有一次招架的余地,便有足够的机会远逸——我想,至少我们能够招架一次!”

  想了想,展若尘道:“不知你们的坐骑是否有你说的那样神骏法?”

  那人凛然道:“我们会让你看到——其二,我们两人此来,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们全在事先预服了一种潜延性的剧毒,只要天亮之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药,便将毒发身死;展朋友,我们也是道上称字号的人物,万一落入你手,不敢说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码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自信还有!”

  展若尘慢慢的道:“二位倒挺看得开,豁得上,听你如此一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悲烈得紧……”

  那人僵木的道:“现在,你可以照照你的心意行事了!”

  沉吟片刻,展若尘道:“也罢,二位请回一但我要预先声明,如果二位的坐骑不似你们形容的那般快法——也就是我可以追得上的话,我即将截留二位,而且不再相信二位预服毒药之说,因为你们在第一项对策上骗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相信二位那第二项对策——”

  两人猛的唿哨出声,齐齐带缰,他们胯下的坐骑倏而人立长嘶,但人立之后并不似平常的马儿那样再行落地,却借着前蹄扬抬之势,旋风般回转冲刺,但见双骑昂啸,业已消失在黑暗中——蹄声狂骤,仿若连串的密雷一路响去!

  不错,他们并没有夸大,这的确是两匹其快如飚,其疾似箭的好马!展若尘没有追,以他的坐骑性能而言,是决然追不上人家那匹马的,而他本人也不见得有把握一招之内摆平对方——设若对方要逃,不错,他只有一招的下手机会。

  怔忡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策骑上道。

  一路上他在想:这两个不速之和会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他们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而来?他们的确实目的何在?

  不管怎么样,展若尘至少体会到一点——从此,“金家楼”怕是要动荡不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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