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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然愤怒的狂吼,金少强冲天腾起,却在身形掠空的同时又倒射而回,身体急速滚动,挟着纵横四溢的剑光刃芒,兜头罩向敌人。

  那人就在金少强扑落的同时暴起九尺──快的令人们的视线不及追摄,好像他本来便在腾起九尺的那个空间,也就是金少强的顶上。

  目标突然失去踪影,金少强在惊恐之下努力扭身拧腰,反手二十六剑有如一面扇,往后反卷,那抹青莹莹的光晕便在这时炫目夺神的流转穿刺,金铁交集声宛如密集的花炮,扇弧形的剑幕立时波散破灭,金少强沉闷的噎窒一声、跄踉落地,他抢出几步,又摇摇摆摆的坐倒。

  那人站在六尺之外,毫无表情的看着金少强,神色仍是那么落寞、萧索、带着一点厌倦……

  噎呕了几声,金少强随即呛咳起来,他的胸膛上是一片刺目的猩红──血是滚热的、浓稠的,每在他呛咳之际,便一阵一阵往外冒涌。

  银袍很快就被血染透,顺着他的袍角往下滴,他坐着的地面四周,也就渐渐形成了一圈漉漉的湿痕,紫褐透赤的湿痕。

  极力提住气,金少强的脸色透着蜡似的干黄──仿佛他原来的神采与容光全在这一刹里被抽尽吸跑了──他翁张着嘴唇,凸瞪着两只枯涩呆木的眼球:“看……看……你……你让我……看看……”

  那人走近了些,低沉的道:“你是说,你要看那件取你性命的东西?”

  微微颔首,金少强的面部肌肉在往上抽紧:“正……是……我……要看……看……”

  那人伸出右手,陈;日阔大的袍袖轻轻一拂,就像魔法似的,他的手上已握着一柄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一掌,刀锋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的本身更是完善的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单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是刀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流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握着纯钢上反缠以褐色牛皮韧条的刀柄,那人柔和的道:“看见了?”

  金少强的眉心紧结,似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一个他面曾记忆,此刻却有些恍惚迷乱的问题:“这……刀……我……好像有些……熟稔……我……我以前……没见过……但……我……我必曾听人……提起……”

  那人叹了口气,道:“‘霜月刀’,金少强。”

  整个身体猛然痉孪,金少强的双眼凝定了一点──那陌生人的脸上──他剧烈的呛咳着,五官扯动:“是……是……‘霜月刀’……你……你……是‘屠手’……展若尘?”

  唇角浮起一抹悲苦的笑,那人──“屠手”展若尘沙哑的道:“不错。”

  金少强忽然噎着声笑了,他尽量想笑得响亮些,但他却办不到,发出的笑声窒闷幽凄得宛若在哭:“好……好……展……若……尘……我……我……我看你以后……怎生……来对抗……金家楼……全力报复吧……”

  展若尘悒郁的道:“我已经说过,能不能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金少强,你不要认为我会向‘金家楼’的势力屈服,就如同你也不曾向我屈服一样!”

  脸孔又在一阵扭曲,金少强的两眼瞳孔开始扩散,逐渐变得空茫而呆滞了,他抽搐着,抖索着,逼下喉间呼噜呼咯的发响,挣扎道:“展……若……尘……我……有……一句话……要……要告……诉……你……”

  又凑近些,展着尘轻轻的道:“你说吧,我在听。”

  挺着上半身,昂起头,金少强的声音都已低得到了几乎是耳语:“我……要……说……的……是……你……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行家……杀人……的……行家……”

  不待展若尘再讲什么,金少强已叹息似的吐了口气,歪着身子往一边侧倒,他的两眼,仍是睁着不闭的!

  伸手抚合了金少强不瞑的双目,展若尘有些怔忡的呆立了一会,直到那边一声呻吟,才突然的惊醒了他。

  于是,他赶忙上前探视翁申义夫妇及那孩子,又迅速掏出身上随带的金创药,先为这饱经折磨的一家老小敷抹包扎了,这才一个一个抱他们上了篷车。

  孩子的伤虽说只是去了一只连着大片颊肉的耳朵,要不了命,但创痕尤深的却是孩子心灵上的,孩子在车上沉沉的晕迷着,好可怜。

  翁申义好歹挨的是阵毒打,不轻,身架骨却完整无缺,他那老伴可不比他这么幸运,翁李氏的一只右手,齐腕切断,只剩下一丝筋肉还吊连着,人早晕了过去。

  展若尘暂且为她止血上药,连着断手一同包扎起来,他明知翁李氏的这只手废了,却也想找个好郎中碰碰运气看。

  把散弃四处的杂物收拾好堆上了车,展若尘赶着马儿上道。

  篷车在路上不稳的颠簸着,车轮转动,“呼隆”震响,他才行出去没多远,隔着前座的窗帘布已被一只人手颤巍巍拉开,透出的是翁申义那嘶哑屠弱,却显得十分激动的声音:“恩公……恩公……你叫我们全家老小……如何来报答你所赐的恩德!”

  没有回头,展若尘淡淡的道:“你躺着吧,我赶车到前面‘骆家口’,找个郎中替你们仔细疗治伤处,别的事你就不用再记挂了……”

  攀紧了篷柱,翁申义喘着气道:“恩公……你是我们翁家再生的父母……重造的爹娘……恩公,往后的这半辈子……全是恩公的赐予……尤其令我夫妇感激涕零的是……你更成全了我们翁家的这条根……子秀这孩子……乃是我们唯一传继香烟的骨肉……”

  眼睛望着路,展若尘道:“我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在尽一个人的本份而已,你不要说的这么严重,除了我,别人遇上了也会像我这样,此事过后,你忘了吧……”

  青紫浮肿的面孔上是一片虔诚的,发自肺腑的感激与崇敬,翁申义沙哑的道:“恩公……我们要用这一生,要翁家子子孙孙每一代延续的长子来供奉你的长生牌位……来报答你的恩德……恩公……请你多少接受我们一点心意……”

  展若尘低吁了一声,道:“你别折磨我了,人与人之间原该有点同情心,这点同情心的,值不得如此小题大做……”

  翁申义恳求着道:“不要推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恩公……你就让我们稍稍心安一点吧……你不能再对我们施以如此浩荡的恩惠之后拂袖而去啊……那会使我们终生愧疚的……”

  轻挽着缰绳,展若尘微皱着眉头道:“再说吧……”

  透了口气,翁申义仍在支吾:“恩公,大德如天……好歹,也让我们侍奉你这一世

  展若尘苦笑了:“我还没有老掉牙无以维生的时候,你别看我这副模样潦倒寒伦,这只是我不善穿着打扮,其实,我还不算太穷,至少混生活尚不成问题!”

  翁申义赶忙解释:“不……不……是恩公,你千万别误会……我……我是……除此之外,不知尚有什么更适当的表达谢忱的方法……”

  展若尘道:“有,不再提起,你就算报答我了。”

  翁申义惶惑的急叫:“恩公!”

  摆摆手,展若尘道:“路烂,车子颠的很,你身上不便,能不能先躺下?这些闲事以后再说,我又没有跑,你急什么呢?”

  唯唯诺诺,翁申义只好放下窗帘布缩了回去,展若尘摇摇头,自己朝自己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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