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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二十七章 挣命

  大概也只是夭刚蒙蒙亮的时分吧——其实在这地牢之内,根本看不到天光,查既白不过是约略的估摸着,因为铁栅门的启动声惊醒了他,从眼缝中朝外瞄,一个又老又瘦又侗倭着腰身的老苍头正举步走入囚室来。

  嗯,一定就是那清倒溺桶的老杂役前来执勤务了。

  查既白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懒懒的依壁站起,于是,他发现另两名面目冷肃全身金衫的朋友正分立栅栏之外,神情十分戒备的注视着他。

  龇牙一笑,他打着招呼:“早哇,二位。”

  那两名金牌级执事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半点表情也没有,只四只眼睛激灵灵的里外巡视,是一副随时准备采取行动的架势。

  老苍头不知是年纪大了点或是身上有什么病痛,举步艰辛迟缓,动作也僵硬得很,查既白亦朝对方点了点头,笑容可掬:“辛苦你了,老哥,不过那玩意不算重,我两天没吃没喝,就是撒点稀粪淡溺,也轻飘如水,包你老哥一手提着就走。”

  老苍头张开那缺牙的瘪嘴呵呵干笑,走过去拎起溺涌,又吃力的转回身来——就这一霎,他的背脊距离查既白只有尺许,而且这人的正面刚好半遮住查既白的身体,没有人感觉到有任何异样,查既白业已伸手自老苍头的大后侧腰带内摸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他出手之快,技巧之精妙,恐怕连巧手三娘谷瑛也会大吃一惊!

  老苍头慢吞吞的走了出去,铁栅门立即,‘哗嘟’一声关拢,那两名金衫级执事这才暗中吁了口气,双双退到一边。

  查既白的手掌心里紧握着那两把冰凉冷硬的钥匙,又仔细以手指的触觉来试探钥匙的齿矩与厚薄,他很满意,他知道以所戴刑具的钥孔形状,正可用这两把钥匙启开——忽然间,他对李冲起了一阵莫名感怀,他真想用力拥抱那李冲一下。

  头一步已做到了,相当完美的第一步。

  靠到栅栏边,他轻咳一声,向在左侧踱着方步的那位金衫伙计开口道:“呕,朋友,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呀!”

  那金衫人冷冷的横过一眼来,连哼也没哼一声。

  查既白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给吃的,不给喝的,这都也罢了,如今连老子和你你们说说你们亦不肯答腔,这样对一个快要去死的人,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一点?”

  另一边的那个金衫人走了进来,丝毫不带笑味的一笑:“姓查的,我们和你,有什么话可说,一个弄不巧,沾着你身上的三分鬼气,只怕要触上好几年的霉头!”

  查既白满面愁苦的道:“人还活在这里,身上居然就带着鬼气啦!这位朋友,至少我现在仍和二位一样,能说能动又能思想,差的只是肚皮没二位那么胀饱……”

  那金衫人昂起脸来道:“虽则你眼下还活着,不过在我们看来,你已经算是个死人了,姓查的,一个死人何需吃喝?好歹你挺着,往后就没这么烦恼了!”

  金衫人的同伙极为不耐的插嘴进来:“顺棋,你和这家伙磨什么嘴皮子!无聊!”

  叫顺棋的金衫人笑笑,道:“就是无聊才同他扯淡嘛,反正闲着也是尿尿,何不消遣消遣这老小子?”

  那人摇摇头,道:“小心他玩花样,听伙计们说,这家伙什么怪点子都能出,而且心狠手辣,经常在不知不觉问就把人摆了道!”

  顺棋颇不以为然的道:“哪有这么玄法?如今他刑具加身,人又关在铁笼子里,只有等待挨刀的份了,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花巧可使!”

  对方皱着双眉道:“话虽这样说,但我们责任所在,还是谨慎点好,若是万一出了什么纸漏,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这时,查既白笑吟吟的接上口道:“你老兄未免过虑了,我老查业已落得这步田地,犹有啥的皮调?正如这位顺棋老兄所言,大家聊聊,只是解解烦闷,尤其是我,更需要借着谈笑之便,于口角春风之余,暂时求个精神上的宽松……”

  那顺棋嘿嘿冷笑:“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查既白感唱的道:“好死不如赖活,缕蚁尚且贪生,我他娘正值英年,又何尝想死,而且自古艰难又唯一死,谁会不怕,谁又敢说不怕?”

  另一个金衫人轻蔑的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姓查的,你这劫数逃不掉,还不如硬气点,扮出条汉子模样来!”

  查既白不悦的道:“老兄,你是坐着说话腰不痛,如果你换成我,尚有这样的气势,那才叫有种,待挨刮的是我,你却唱的哪门子高调?”

  对方脸色一沉,阴酷的道:“你是在指责我?”

  查既白大声道:“不是指责你,我是在教导你,好要你明白设身处地多替别人打算的道理,娘的个皮,净说些风凉话并不能就算是汉子!”

  金衫人的眼下肌肉不可控制的抽搐起来,眼珠子暴瞪着查既白,满口牙也挫得咯咯有声——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那叫顺棋的伴当赶紧过来将他拉开,一边回过头去怒骂:“姓查的,你他娘真个疯狗过街乱咬人,说着说着话你那千方百计就不是人话了,简直不可理喻,存心胡闹!”

  当然是故意找茬,查既白要不借这个机会多骂几句,往后想要骂恐怕也难寻相同的对象了:他犹在那里咆哮:“你们两个才是疯狗,一对肮脏下流的癫皮疯狗;我告诉你们,要充英雄,扮好汉,我比你们地道得多,老子在肩头立人,胳膊跑马的辰光,你两个邪盖王八还不知缩在哪个龟洞里……”

  这金衫人暮地大吼一声,颤巍巍的指着查既白:“姓查的,你这千刀杀,万刀剐的野种,要不是因你行将就死,要不是上头严令与你保持隔离,我现在就能生吱了你!”

  查既白“呸”了一声:“甭在那里空嚷嚷,你要是真有这个熊胆,就给老子一头撞进来,嘿嘿,到时候你便知道是谁能生吹了谁!”

  这金衫人正在愤怒的忖度着如何出这口鸟气,甬道石阶上头,已经传来几响清亮的敲击声,叫顺棋的仁兄不禁脸色微变,略带紧张的道:“老伍,别再吵了,会不会是外面有人听到这里的喧叫声下来查视啦?”

  被称做老伍的金衫人只有强行按捺着自己,面孔上像挂着一层青霜:“你且去应门看看。”

  那顺棋快步而去,没多久转了回来,模样己变得十分轻松:“我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真是被什么人听到这里起了叫嚣,准备下来刮我们胡子了,原来却是那倒尿桶的老小子!”

  老伍冷冰冰的道:“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对囚犯还作兴这一套!”

  步履声沉缓的沿着石阶响过来,那老苍头又已在甬道上出现,手上,当然拎着溺桶。

  顺棋正待过去开启铁栅门,老伍已突兀出声:“且慢——”

  呆了呆,顺棋愕然回首:“干吗?有什么不对?”

  眼下的肌肉又在抽动,这位老伍恶狠狠的道:“姓查的和我们堂口结有深仇大恨,而且更乃待死之囚,一个快要死的人根本用不着溺器,人都要死了,还何需如此讲究?”

  那顺棋不解的道:“但,但他总要小解呀,莫不成叫他尿在地下?”

  老伍大声道:“尿在裤子里也是他的事,我们犯不着操这份闲心;顺棋,叫老家伙把溺桶放下,人出去,这里没他的差使了!”

  于是,顺棋只有向老苍头交代几句,打发他离开,然后才低声问老伍:“你的用意,只在叫姓查的尿湿裤裆?”

  老伍阴沉的道:“这只是折磨的开始,从此刻起,我不准他坐下,不准他依靠任何东西,也不准他睡觉,娘的,上面叫我们与他保持距离,却没有不许我们整治他!”

  栅栏中的查既白不由暗里着急,他颇为埋怨自己的孟浪——只顾着消遣对方,骂几句图一时之快,却没想到为自己带来了难题;那只溺桶下面,粘附着李冲递来的信息,如今溺桶拿不进来,要怎么才取得到这个信息?

  他愣愣的注视着靠在墙边的那只溺桶,心中又烦又恼,好半晌没哼出声来。

  老伍看见查既白的神态,以为是自己的恐吓发生了效力,他脸孔一扬,表面上是对着他的伴当说话,实则是在讲给查既白听:“虽说只有一天一宵的活头,这十来个时辰却是可快可慢,人要在遭罪的光景里,一刻一分都不好挨,若是安安逸逸的呢,十年也能快若一朝过了;娘的皮,我倒要看笼子里的那一个待怎生消磨这十来个时辰!”

  那顺棋嘻嘻一笑,道:“不过姓查的如要乱整一通,那股子味道可叫人受不了……”

  老伍冷峻的道:“至少他隔得近,首当其冲的是他,他若乱拉乱尿,未必然熏得着我们!”

  哑哑咳了一声,查既白先在脸上堆起笑容,凑近栅栏之前:“二位老兄,说真的,人这玩意有时也叫犯贱,明明两天两夜不曾粒米滴水下肚,偏偏还得尿有得拉,实在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如何生出来的;就这一会吧,业已腹中鼓胀。内急之至,眼看着那只溺桶,竟就越发憋不住啦,二位老兄行行好,还请开恩把溺桶给我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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