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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查既白忙道:“对不住,小嫂子,我不该问你这些伤心事——”

  那女人哽咽的道:“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杀死的!”

  查既白不由自主的又重复了一句先前讲过的话。

  “真是惨……”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迷惘的接着道:“不管是怎么死的,总该人上为安,小嫂子,你为什么不先殡葬了你当家的,却把棺材摆置路旁,更又独自一人在此垂泪?这犹不说,你甚至还有自杀的打算……”

  女人吸着气,声音颤抖:“都是他害了我,也害了他自己……”

  查既白不解的问:“此活怎说?”

  那女人双眸中泪光闪动,唇角在不停的抽搐:“说起来,你或者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实际上,这种残酷怪诞的不幸非仅千真万确的存在,它就落在我的身上……”

  查既白心里竟有些发毛的感觉,他道:“你还不曾说出,那是桩什么样残酷怪诞的事体?”

  那女人扬起面孔,脸上的表情愕厉又悸怖:“三年以前,我的丈夫酒后与人殴斗,失手杀死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只有老婆而尚无子嗣的男人——但那个男人却比他多了一个亲人,那人有个父亲,他的父亲仅有他这一个独生儿子,一个成了家却尚未延后的独生儿子!”

  查既白心想:这下子就大大的麻烦了,这岂不是给人家截断香烟了么?如此深仇大恨,换了谁也不肯善甘罢休啊,干咳一声,他道:“小嫂子,你当家的这个祸可叫闯得不小……”

  那女人阴郁的道:“是闯得不小,这桩祸事的后果不但断送了他的性命,也等于埋葬了我的一生……出事之后,我们开始躲避,开始流浪,我们心惊胆颤的逃奔了三年,我们虽然逃过了官府的追捕,却未能逃过那人父亲的报复……”

  查既白摇着头叹息:“冤冤相报,仇恨不了,娘的,这人间世上,就有恁多的恶性循环。”

  那女人的言调低沉飘浮了,宛若一个召灵者突兀迷失在另一度自己神魂亲临的空间,充满了不落实的茫然,无所把持的恐惧,

  “那人的父亲……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江湖人物,更是一个心肠无比狠毒的黑路凶煞,他终于找上了我们,而且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替他儿子报了仇——他在我丈夫身上就插了三十三刀,狂笑着看我丈夫在连续的哀号惨叫声中濒临死亡……刀刃锋利冷森,映着月光闪动,每一刀插进肉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一刀下去,便伴和我丈夫的一声哭叫;我的丈夫在地下滚翻,匍匐,爬跪,向他求饶,向他乞告,向他叩拜……然而这一切全无作用,未能引发人家丝毫的怜悯与悲恕,我丈夫还是死了,死在猩赤淋漓的一大片血泊中……你知不知道月光之下的鲜血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

  查既白又感到喉头泛干泛苦,他喃喃的道:“可以想象,那必然不会有什么诗情画意……”

  女人缓缓的道:“是的,没有一点诗情画意,一点也没有……”

  查既白瞪着眼问:“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

  女人悲切的道:“那凶煞……在杀害我丈夫之后,居然还不放过我……他告诉我,我唯一的一条生路便是必须接受他的一项条件,其实,那不是条件,那是折磨,是惩罚,是一种变相的凌虐手段……”

  查既白道:“这老小子却是出的什么骚主意?”

  指了指身边的那口白木薄棺,女人沙沙的道:“就从这里开始,他们把我丈夫的棺材搁下来,要我独自背负或拖拉——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不能借助任何外力,把棺材弄到五里外的那片乱葬岗下,如果我做得到,那凶煞才答应让我活下去……”

  两边的太阳穴暮地鼓跳起来,查既白愤怒的道:“换句话说,假若你不能独立运送这口棺材到乱葬岗下,那老王八就要你的命?”

  女人酸涩的道:“那人说得够明白了,设若我未能在他指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他也会在我身上插三十三刀,也会叫我的血在月光下淌满一地……”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气、他在衡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怎么办,撤手不管,情理道义上全说不过去,如果要揽下来,势必又是一场麻烦一由于如今尚不能确定对方属于哪一等的角色,因此也就不敢断言麻烦的大小,然而,总是一场麻烦乃可管定了。

  静静的看着查既白,那女人幽晦的道:“现在,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活下去的原因了,我根本毫无办法独立把这口棺木拖运到五里之外,甚至连五步我都移不动。与其叫那人以三十三刀来要我的命,不如我自己早做了断来得痛快……”

  暗中一咬牙,查既白大声道:“你说,小嫂子,你希望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那女人直视查既白,道:“你救过我一次,但求你能再救我一次——由你先前出手的动作,我知道你必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士,如果你不嫌麻烦,不认为陌路相逢的一个女人做这样的要求太过分,我恳请你帮助我继续活下去……”

  事到如今,查既白不拿鸭子上架也不行了,他用力点头,昂起脸来道:“好,我他娘便豁上这一遭,倒要看看那个老王八有什么三头六臂,更得试试谁能在谁身上插进三十三刀——小嫂子,咱们开路!”

  那女人的面颊抽搐,嘴唇颤动,她咽着声在哆嗦:“这位大哥……我不知该怎么说,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

  摆了摆手,查既白觉得自家豪气干云,颇有吞河岳、啸长天的壮阔气势,似乎突然间高大了不少,他哈哈大笑着:“什么也不用说,小嫂子,你的事我一肩扛了,走,我们不需背棺材,我们骑着大马去找那老王八蛋,弄得熨贴,说不定顺势就把他埋在乱葬岗里……”

  那女人目注棺材,潜然泪下,她瑟缩的道:“但……这位大哥……我……我想……”

  查既白愕然道:“你怎么啦?莫不成还有别的什么事?”

  那女人神色十分痛苦的道:“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原本,我也早就打算将他安葬在那座岗子下,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可以……可以……”

  敌着嘴唇,查既白愣愣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呕,要我们带着这口棺材一齐走,到了那边正好就地埋了?”

  连连点头,那女人以乞求的目光注视着查既白:“我是这样期冀……这位大哥,还盼你成全我这最后一点心愿,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要求大过分,但无论如何,请你再多帮我一次……”

  查既白搓着手,十分坐蜡的道:“老实说,这原不是什么难事,站在你的立场,这个要求亦非过分,问题在于用什么方法运走棺材?小嫂子,你总不能指望我背着或是拖着它吧?”

  那女人急切的道:“不,不,这位大哥,我怎敢有如此荒诞不敬的想法?我怎敢这样奢望?我是想,你正好有一匹马,而且像你所说,还是一匹大马……”

  查既白道:“你是说,用我的马来拖这口棺材?”

  那女人怯怯的道:“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

  略一沉吟,查既白无奈的道:“行当然行,不过还要费上一点手脚,加添些零碎在棺材上才牢靠。”

  那女人迷惑的道:“还得加添些什么呢?”

  查既白端详着那口装死人的木匣子,低沉的道:“这只是一口薄皮棺木,不是他娘铜烧铁铸的玩意,恁情拿马拖上五里地,恐怕不到地头就磨穿个舅子的了,所以棺材底下还得顺着头尾缚上两根圆木,这才磨擦不到底板,然后用我的大马拖着方保无虞……”

  那女人感激的道:“你真是心思细密,设想周到——”

  微微一笑,查既白不再多说,径自走向路边,那里有几棵野树生长着,他还得尽快找出两根原木来动手施工,辰光业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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