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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半晌。

  江青挺直身子坐好,默默的凝视着眼前这张秀美绝伦的面庞,虽然,那双美丽的眼睛仍然紧闭着,那弯而长的睫毛亦在轻微的颤抖,但是,毋庸置疑,这还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蛋儿啊……

  徘徊了一下,江青凝眸望着窗外洁白的雪地及灰沈的天空,那片雪地此刻又恢复了以前的皎洁和静谧,世上的事往往有如一场幻梦,一片烟云,任他发生时是如何壮烈惊人,如何浩荡威猛,到头来终究会消逝得无影无踪,没有一点儿痕迹。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奔波劳碌又是为了什么呢?名也好,利也好,恩也罢,仇也罢,到头来得到的,除了空虚与惆怅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佛家所云:“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正是形容道大千世界,红尘十丈,原都是虚无飘渺,毫无永恒的啊!

  低着头,江青深沈的叹息了一声,这一日以来所发生的事给他的感触太深刻了,虽然同样的杀戈,是血腥,但其意义却与往昔大相迥异。

  空中仍然是静寂的,静寂中尚瓢浮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一个少女闺房所惯有的气氛,这种气息,原本应该能引起一个男人的遐思的,然而,江青此刻却有着太多的悲戚感觉。

  这时,一阵如游丝般的微弱语声断续的响起:“青哥……你在……那里?”

  江青闻声悚然一震,急步到床前,半伏下身子,蹲在全玲玲枕傍,低柔而爱怜的抚摸着她那头有如缎带似的秀发,轻轻的道:“玲玲,我在这里,玲玲,你现在感到舒适一点了么?”

  全玲玲低应了一声,吃力的半转过面孔,于是,她那疲惫而红肿的双眼,可以清楚的正对着江青的脸孔,她有些儿喘息的道:“青哥……我……我……”

  江青低沈的追:“玲玲,你有话对我说么?”

  缓授的,全玲玲那憔悴的双眸,又淌下了滴滴泪珠,但是,却没有一丝儿啜泣的声音,然而,无声的伤痛;却往往比号啕大哭更来得悲哀!——

  江青没有说话,沈默的凑上嘴,轻轻的一一吻乾了那滴滴苦涩的泪珠,在全玲玲冰冷的唇片上揉搓着。

  “青哥……爹……他老人家……”

  全玲玲哽咽着吐出了八个字,泪水又沿颊流下,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江青深刻的明白,在昨夜至今晨,全玲玲受到了多少钜大而残酷的剌激,这剌激是心灵上的,这打击是精神上的,精神与心灵所受的折磨,又那里是肉体的痛楚所能比拟的呢?

  “哥……我是个天下最坏的女人……也是个最不孝的女儿……为了我……双飞岛幻灭……为了我……害你不知受了多少痛苦……”

  江青捂住了全玲玲的嘴唇,摇头道:“不,玲玲,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孝顺的女儿,更是我最可爱的小妻子,你所做的一切牺牲与努力,已足可对得起双飞岛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令尊在内,没有人会责备你,你在心头上是应该完全平静的,玲玲,别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令尊已经在临终前谅宥你了——”全玲玲悲哀的道:“但是,我怎能原谅自己?天下之人又怎会个个都原谅我?”

  江青蓦然厉的笑了一声,深沈的道:“玲玲,你要相信我的话,你没有一点错误,假如有,也完全让我来承担吧,若是有人指责你,那么,这人必须要以生命做代价,若是天下人都不能原谅你,玲玲,我便会向天下人挑战!”

  全玲玲睁着两眼凝注江青,眼眶中泪水莹莹,但是,那双美丽的眸子,却蕴孕着多少如山、如海、如火似的深刻情意啊!

  半晌,她竭力撑起身躯,倒在江青怀中,双肩抽搐,哽咽的道:“哥,我爱你——我不愿你我再受到任何伤害,那怕是一丝一点,哥,有了你,我不再奢求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不想,我只祈求上天保佑你……”

  江青轻吻着怀中人儿的鬓发,呢喃道:“上天更会保佑你,玲玲,因为你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孩子,也是一个慧的妻子,上天有眼,他会看清一切,看透一切。”

  全玲玲的泪水,已把江青的火云衣湿透了一大片,她仰起脸儿来,摩挲着江青胁下及手掌上的伤痕,虽然伤口上已包扎着一层厚厚的绷布,但在全玲玲的感觉上,那些皮肉翻卷的创伤,却好似血淋淋,赤裸裸的展现在她眼前一样。

  江青有心想将室中带着浪厚忧戚的空气转换一下,他故意把全玲玲又搂紧了一点,悄然道:“玲玲,伤在我身上,痛在你心里,对不?”

  全玲玲睁着泪痕未乾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江青,看得如此深远,如此刻切,良久,她坚定得令人在直觉上都可以感受到出自她内心的诚挚。

  江青沈吟了一会,通:“近来。我总在考虑一件事情,总在懂憬着那个时间,虽然,我正在想那个时间会在何时到来,却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到来……”

  全玲玲有些迷惑的道:“哥,你是在说那件事情,那个时间?”

  江青笑笑,道:“我是说我们成为夫妻的那件事情,我们正式结心连体的那个时间。”

  虽然在心中期待着这日子的到来,全玲玲较之江青更为殷切,但是,她却始终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自古以来,就有她的矜持与含蓄,再加以日来心灵上的刺激,全玲玲此刻说不上是甜是苦,忧伤中渗合着甜蜜,欣喜中泛着泪水,她闭上眼睛,喘息急促,脸蛋儿在苍白中泛起一抹嫣红。

  江青吻着她,低声道:“玲玲,你心中在想什么?我在令尊等人来此之初,己向他们言明了。”

  全玲玲尽量使心神平静,小巧的鼻翘儿微微翕动,她轻柔的道:“哥,在你第一次对着师奶与爹爹话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险些叫起来,我那时想,即便是死去也值得了,我实在高兴得发狂……当时,我虽然欣喜,却奇怪的想到一些问题,在那种凶厉的情形下,我却还能想那些问题,真是怪异。”

  江青托起全玲玲的下颔,亲亲她,道:“小妮子,告诉我,你那时在想些什么?”

  全玲玲的双眸中,现映出一片梦样的柔光,朦胧似水,衬着她娇红得有些病态的双颊,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幽美极了,也柔和极了。

  悄细的,她低诉着:“哥,那时,我想……我想你娶我的那天,爹已经原谅了我,亲自来为她女儿主持婚事,那天好热闹啊!爹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白狐皮裘,镂绣着福字花团的缎子鞋,娘依在爹身傍,左手挽着楚妹妹,却穿着一色妃红的织锦缎,笑得好开心,你呢?也别老是一身惹眼的火云衣,暂时换下来,改穿我亲手为你缝的宝蓝丝袍,你左边是我,右边……”

  江青听得心头难过极了,因为,像玲玲那样美丽的想法,是永远难以实现了,至少,她的父亲已无法来为她主持婚事,永远无法来了……

  他没有忘记心上人儿的低诉,决不能在此时向她编织的梦境中给予打击,于是,江青强笑着问道:“右边是谁啊?”

  全玲玲噗哧一笑道:“傻子,右边的人,就是你那只云山里的孤雁啊!”

  江青但觉头上轰然一震,如遭雷极,全身冷得像冰,双目笔直的瞪视着全玲玲,心里乱得有如一团千头万绪的丝。

  全玲玲仍旧偎在江青怀中,如梦如幻的低柔的道:。

  “哥,到了那天,你一定很高兴,邪神厉老前辈也会来吧?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一定会来的,我也早想瞻仰他老人家的慈颜,对了,还有长离一枭卫老前辈、杭州的战大哥,他们凑在一起会有多热闹啊!扮,你那位小侄孙女也要带她来,我好想见她,嗯,哥,我们以后在那里居住比较好呢?不管了,只要你喜欢住在那里,我们就住那里,我还要接楚妹妹来同住一些时候……”

  忽然,她觉得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唇上,全玲玲机伶伶的一凛,刹那间,她已觉出那滴液体是一个人的眼泪!

  仓惶的抬起头来,江青正抹去盈溢在目眶中的泪痕,他一直望见全玲玲那张惶急而可怜的面孔,不由赶忙装出一付笑脸,轻轻吻了下去。

  全玲玲任由他吻着,悠悠的,她又轻轻离开江青的嘴唇,怯生生的道:“哥,你……你哭了?”

  江青有些凄苦的一笑:“玲玲,你太好了,我真不知道凭着什么会得到你的爱,你的一切却是如此纯洁真挚,你的心性更是善良温柔得使我爱你爱得心疼,玲玲,和你一比,我真是平凡,平凡得有些卑陋!”

  全玲玲仓惶的捂住江青的嘴唇,急道:“不,青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你的妻子,只是一个侍候你的弱女,一个在你爱的温热下生存的人,哥,我的一切都是为你,假如没有你,这世上,再也找不着全玲玲了……”

  江青疯狂的,不愿自己还有创伤在身,紧紧的拥抱着怀中的人儿,如雨点似的密剧,无休无止的吻向全玲玲的发际、额角、眼睛、鼻尖、樱唇,那吻是如此热烈,如此饥渴,却又如此情意深长。

  空中,仍是那么静寂,那么安谧,依然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自然,不可否认的,更有着亘古以来,便在天地间滋长发展的爱,那刻骨镂心的柔柔之情。

  时间在悄然的溜去,像个小精灵。

  空间在无限制的扩张,扩张于陷入梦与爱的奇妙领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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