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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南宫羽道:“带来了,也好,我们这就找地方困觉去。”

  “三才埠”本来就是个荒落的小镇甸,出了镇甸,到处都有僻静隐蔽的处所,毒魄选中了镇外道路旁的一片斜坡打尖,坡上还生有几丛林木,既遮光又遮亮,看上去还挺适宜的。

  在林子里,他们找到一处洼地,地面半僵着枯黄的野草,洼地四周有高矮不等的林木掩遮,好比围上一圈天然的篱笆,正合人马将歇。

  南宫羽摊开毛毯,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先伸个懒腰,又把毛毯的一边盖到身上。

  神色十分满足的道:“真叫舒但,至少比起姓屠那家客栈来要清爽自在多了。”

  毒魄坐到一棵树下,两足盘叠,双手并置膝间,默默运气调息,形态极具悠然。

  翻了个身,南宫羽招呼道:“你不睡一会?”

  毒魄睁眼微笑:“打坐调息,也能收到憩歇之效,而且在过程中可以保持更高的警觉。”

  南宫羽打着哈欠道:“我就不行,非得躺下来睡觉才有精神,光是打坐,总有些隔靴搔痒的味道,难以尽解乏困……”

  毒魄道:“你是安闲日子过久了,对艰苦环境的适应就在不党中逐步退化,南宫,如果你必须经常亡命于奔杀之间,求生在危机四伏的险恶情况下,糊口期之刀头,我包管你能随遇而安,站着都可以睡觉。”

  往毯子里一缩,南宫羽声音模糊的道:“还不到那等关头,何苦受那样的罪?真要逼到这一步入我自然也能凑合……”

  毒魄闭目不言,过了一会,南宫羽轻微而均匀的鼾声已隐隐响起,但使毒魄觉得奇怪的是,跟前除了南宫羽的鼾声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声音掺杂其中。

  那声音,呃,好像是什么人在说话,在洼地的上头说话。

  张目仰望,毒魄又凝神倾听,不错,的确有人在说话,位置正是洼地的上方。

  他们所处的角度,刚好是视线的死角,上下之间,谁也看不到谁。

  稍做考虑,他立刻顺着洼地边沿往上摸进,到了略呈弧形的洼地顶尖,赫然发现三个人、三匹马正窝在林子里,形色鬼祟的不知搞什么鬼。

  三匹马在林中随意倘祥,三个人却聚成一堆,其中一个叉开双腿坐在一块横石上,另两个站立着,光景像是坐着的人正向站着的人问话。

  毒魄谨慎的以林木为掩护向前接近,待近到足以听清楚对方言词内容的程度才停止下来——

  此地此情,直觉上,他就认为这些人形迹可疑,十九不是好路数!

  坐在石头上的那一个,无论神态举止,一看就知道属于带头的身份。

  这人长了一张狭长的马脸,脸色微黑,最不相衬的乃是配上一副宽扁的鼻头,只这副鼻头,便把整张面孔的调合感扰乱了,叫人一看,就不知哪来的这一股别扭。

  站着的两位,一个中等身材,腮帮子上长了颗铜钱大小的黑毛滤。

  另一个略微肥胖,短脖子上顶了颗圆滚滚的西瓜脑袋;两人的模样都十分拘谨,好像面对的这一位正是他们如假包换的老祖宗。

  坐在石头上的“老大”拿手摸着下已——似是有阵子不曾梳洗过了,唇颚上青森森的胡茬子已冒得老长。

  现在,他的语气里像有什么疑虑:“那段一峰,你真个全弄清楚了?麻德生没有回头再去店里找我们?”

  叫段一峰的这位哈下腰来,黑滤上的那撮毛在风里飘动:“你宽心吧,头儿,里外我都问过,的确没有人看到麻德生杀胚上门,客栈左近我也绕了几圈,同样不见他们的踪影——”

  “头儿”的表情并未因此开朗,他仰脸沉思半晌,显得忧心忡忡的道:“他娘的麻德生,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风,往常只要有,人得罪了他,若不弄个了断清白,他是决不罢手的,怎么这次他就甘心敲了退堂鼓?不,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姓麻的必然另有花样……”

  段一峰接口道:“可是,如今姓麻的不曾出现却也是事实,他约定咱们在‘辛家店’谈判,‘辛家店’隔着此地下到二十里,他在那里没等着咱们,设若有意调头口来再找,也早就该露脸啦!”

  顶着颗西瓜头的仁兄道:“姓麻的心狠手辣,多行不义,说不定半途上出了其他岔子亦未可言……”

  瞪了说话的这位一眼。

  “头儿”恼火的道:“你就净知道想些美事,自己唬弄自己,天下的麻烦要都这么容易解决,我们早就搓起脚丫子啃太平粮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点灯熬油舐刀头血?许荣啊许荣,假如有一天你掉了脑袋又不知是怎样掉的,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那许荣干笑着道:“头儿,我只是这么期盼,姓麻的当不住真有一天遇上了鬼——”

  挥挥手,“头儿”不耐烦的道:“有贾钊的消息么?”

  段一峰忙道。

  “还没有,我在想这小子会不会先溜到哪里睡大头觉去了?”

  “头儿”皱着眉道:“贾钊不可能这么糊涂,我们同他约好在李家词堂见面,商议东西出手的路子问题,这是何等重要的事?他岂会在这等节骨眼上溜去睡觉?段一峰,我担心贾钊出了纰漏!”

  段一峰摇头道:“不会吧?以贾钊的能耐,别说收拾一个汪平,就算对付三个汪平都绰绰有余,行事的地点又在‘黄沙滩’后缘,鬼影皆不见半条的冷僻所在,出纰漏的机率实在不大……”

  “头儿”沉吟着道:“话这样说固然不错,但贾钊直到现在行踪不明也是实情,段一峰,我们好歹等到晚上,待入黑之后贾钊如果仍未回来,我们说不得就要吃一趟辛苦,再摸回‘黄沙滩’去找人了!”

  段一峰道:“是,全凭头儿吩咐。”

  “头儿”又在交待:“为了预防那麻德生玩花样,我们还是慎重些好,今明两天,都暂且不要回客栈去,过了这两日,看看风色再说,你得仔细叮咛店里的人,招子放亮,提高警觉,内外务必多加小心,要是发现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按约定的暗号知会我们,还有,许荣你去给埠里的赵斜眼和潘三麻子打个招呼,叫他们也代留点神……”

  树影后,毒魄悄悄退了回来。

  他一边毫无声息的往下溜滑,边强自抑制住心中那股想要大笑一场的感觉——天下事,不巧的固多,巧的亦不少,就像眼前碰着的几个人,不正是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屠长青一伙么?

  再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事情无论转过来,绕回去,终归命中注定,该得的跑不了,不该得的便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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