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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


  卫啸似乎也知道分生死、决存亡的关头到了,他没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飞凤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万千长短不一、冷焰灿闪的芒辉下扫罩荆之浩,两团互相幻映着迥异光形的实体接触,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就似是石地堂上撒落满地的铁弹珠——铁鬼手在光芒敛散的须臾蓦然直竖指天,荆之浩卓立原地,额头上裂开一道寸许长的血口子,鲜血沿着鼻洼、沿着眉梢往下流淌,染红了他半边脸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狭窄的“飞凤刀”更插在他的左肩胛骨里,刀锋泛寒,还在微微晃动着呢!

  隔他七尺之外,卫啸半坐半卧于两块礁石之间,这位素有“九翼鹏”美号的“铁桨旗”“电舞殿”殿主容颜却相当安详,没有那种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狰狞,虽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处伤口。

  荆之浩注视着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从中来,他嘴唇翕合着,不知在呢喃些什么——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飘客,死为游魂,魂兮魂兮,又何曾归来!

  这时,九名“电舞殿”的大把头,业已在死伤各一,目睹了卫啸的阵亡,剩下的七员大把头免不得心惊胆寒,士气顿挫,“双死角”吴浪觑准时机,奋身扑击,坚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挥猛扫,又一名大把头丢弃兵刃,满脑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贺晚晴脚步打旋,身形晃闪,一对金瓜锤串连滚动,像是抛起成百颗黄澄澄的光球,与他对手的那名大把头躲让不及,忽的发一声狂号,连人带他的三尖两刃刀冲了过来,贺晚晴虽然兜头将敌人砸了个溜地滚,自己的手臂上却亦见彩挂红!

  又一声混杂的长嗥传自近侧,竟是何良的一双镔铁梨花短枪分别透入了两名大把头的胸腔,许是他贪功太切,疏忽了个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头的护手山叉却也插进了他的喉咙,那混成一片的嗥叫,业已分不清是谁在嘶喊了!

  其实,谁在嘶喊并不重要,反正都是濒死前的一种回应、一种信号,不甘也罢、不愿也罢,这样的回应与信号仍在持续下去——“丹心七志士”所属的林宜昌,居然和一各拼战中的大把头滚抱成一团,他们两个在沙地礁岩间翻腾纠缠着,嘴里全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尖叫,每一滚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展,都会出现一道新的伤口,他们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对方躯体戳刺、剜豁,而过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贺晚晴踉跄赶到,这拥抱着的两个死敌,已经寂然不动了。

  另一边,鲁思进正运起他的长丧门剑将对方的一个大把头兜腹刺穿,而袁衡却没有同僚鲁思进那样的运气,当他的大板斧斩入这各大把头的右肋时,人家手中匕首亦飞快的反削,连耳朵加颊肉,几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仅存的那个“电舞殿”大把头,实在用不着再进一步下他的手了,这位仁兄不但断了一条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两只眼睛却瞪如核桃,眼中充满了怨惧乞怜的神色,鲁思进举了举他的长丧门剑,又颓然放下,只恶狠狠的冲着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龙”官小楼发髻散乱,披拂于一头一肩,他一张瘦削冷酷的脸上透着铁青,嘴唇紧闭,鼻孔大张,徐徐的呼吸着,脚步每一移动,皆似有万钧之重,手上的一把长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随着他身形的移动微微抖颤——“反手夺命”沙无恨的衣袍前襟上裂开一条尺许长的破口,隐隐尚有血渍渗出,他却恍同未觉,只双目凝聚,跟着官小楼的动作打转,他那一对粗大沉重的“判官笔”则交叉胸前,纹丝不动。

  在两个人的意识里,已经根本不问不离于身外的境况,完全将精神专注在对手身上,浑然间,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们彼此——这当然不是男女间那种忘情的绮丽,只缘于生死仍此所系,一发之失,便交关性命,他们早就察觉,这次算是找着真正的硬把子了。

  双方的拼斗,已过一百五十余招,痛若的是在这一百五十招的过程里,他们发现竟然功力相当,难分高下,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甚至斩获方面,亦是各见颜色,像这样的搏杀,却如何才是了局?

  缠斗的时间过于长久而徒劳无功,一种本能的想法就会随之滋生,这种想法十分残酷又惨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敌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换取敌人的死亡,若有机运、有奇迹,正负面的结果还是不敢断言的!

  于是,官小楼有了动作。

  官小楼的长柄如眉刀彷佛一弯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间隙中,一弯新月又猝然幻化为无数弯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无恨的左手判官笔突兀抛起,半旋身,右手笔猛击抛起的左手笔,那只粗大尖锐的判官笔便像怒矢射日,飞鸿奔天,暴掠身前,随着笔射笔飞,沙无恨双手执仅存的一只判官笔,透中回撞。

  两条身影倏触立分,官小楼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长柄如眉刀拄挺于地,然后咧嘴笑了,这一笑,鲜血沿着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艳红绽浸在脚下的礁滩下,随即又转为一团团的紫褐,他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窝部位的那只判官笔!

  拔笔的一刹,官小楼瘦长的身子,剧烈抖索着,只是片刻,又归于静止,但他却没有倾倒下去,他依然拄刀挺立,两眼盯视前方,宛若其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仅是眸瞳中神色,变得空茫幽寂了吧?

  至于沙无恨,却要比官小楼好受得多,他的头颅飞抛在离他身体的寻丈之外,失去首级虽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痛若到底短暂,俄顷前后,却渡轮回,天下诸般死法,还有较此更干脆利落的么?

  “雷鸣殿”的五名大把头,在官小楼与沙无恨拼战结束的当口,也完全随着沙无恨下落黄泉,而“千帆帮”“黄”字旗的三位“正护旗手”当然亦非白拣到这笔战果,三个人陪上两员,剩下的一位,大腿上亦陪上一刀。

  双方的拼杀并未歇止,只是情况已经冷落了许多,两边的人马仍零零落落的厮斗着、奔突着,但声竭力尽的凄惨光景,令人意识到这场疯狂搏战,业已将近尾声了。

  “千帆帮”“地”字旗的大掌舵“飞鸿”常毅庵,和“铁桨旗”“风啸殿”殿主“生死环”石重之战,虽是虚应事故,却未免越打越不来劲,他们这种慵懒的气氛,无形中亦感染了彼此的下属——常毅庵手下的三名“正护旗手”与石重所属的四名大把头,已从狠命拼杀逐渐演变为各求自保,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下意识里就觉得提不起精神来,动手过招,好像仅止于演练的程度,先前一鼓作气的奋勇火辣,随着时间的过去,竟若陈酒发酵,完全走味啦!

  不但是常毅庵和石重这边是如此,土岗下的屠难生与万沧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两个人的一番做作,已受到周遭形势转为冷寂的影响,手底下自然就缓慢下来,他们一面打,一面游目四顾,眼瞅着光景暗淡,是待要收场的情况,但心里又都明白,土岗上头,恐怕离着收场还有一段间距呢。

  他们的想法没有错,土岗子上,战况正趋剧烈,别说离着收场尚远,热闹刚有得瞧,双方的火并,堪堪进入方兴未艾的地步!

  何起涛力搏魏长风,各自全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当然,何起涛还留了一手——战到现在,魏长风已经居于劣势,但这劣势并不十分明显,魏长风的抗拒力只是缓慢的受到压制,换句话说,如果何起涛不以奇式险招应敌,两人间的较斗仍将继续一段辰光。

  “黑摩韧”宫子郁,一向功力精湛,手上那柄小巧锋利的“九寸肠”尤其使得出神入化,假若他与杨雪舫或何如霞以一对一,早就会有了结果,但以一敌二,情形就不大一样,加以杨雪舫及何如霞业已豁将出去,两人夹攻并击,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宫子郁受人之托才来助拳掠阵,和对方复仇保帮、齿唇相依的心态颇有不同,要他拼命求胜,主观就不易接受,是而搏杀下来,他也仅只占了一点上风,谈到得手奏功,还差了不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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