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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狐偃罗汉在一旁怒吼道:“姓梁的,你他娘的真要寻死不成,难道你们当真活得腻味了?”

  智狂土没有丝毫表情的瞟了大罗汉一眼,冷冷的道:“严笑天,你即将知道谁会得到这悲惨的结果。”

  负着手,楚云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气,狐偃罗汉已反腕抽出腰上缠着的金狐尾来,他向楚云大叫道:“伙计,宰吧,他娘的只能怪这些小子不仁,焉能责俺们不义?武林规矩咱们已经做到了!”

  随着他的话声,自左侧的林丛内,已如鬼魅般飘出八条人影来,像煞自幽冥中出现的魂魄,那么轻悄,那么令人颤栗。

  智狂士缓缓转身,浅浅一揖,道:“南极殿三狂士梁肯等恭迎瓢把子。”

  八条人影似八朵浮云,轻飘的,却又快速得目不及迎地移到各人之前,领先一人,竟是一个年约三旬,唇红齿白的儒雅书生!

  那书生亦穿着一件红白二色相间彩衣,袖口之上,赫然绣着一个纯金的狼头!猛狞刺眼已极!

  这时,他那有如冠玉也似的秀逸面孔上,沉静得宛如浩海汪洋,没有一丝儿情感的深浅波皱,像是石塑木雕一般。

  他身后的七人,都是年已五旬以上的老者,在这儒雅书生立定的同时,已分出三个角度站开,其中,四个无须老者靠在一处,两名黑髯老人立于右侧,另一个披发瘦长的老人却孤怜怜的挺立在这书生后两步之处。

  智狂土行完了礼,已自动退后一步,与他的两个拜弟站成一列,这俊秀的书生抿抿嘴唇,向楚云及狐偃罗汉、快刀三郎季铠等打量了一番,语声有如夜空中的流云,轻淡而虚渺:“在下九轮君子古凡。”

  楚云面客肃穆,沉稳的道:“区区楚云。”

  中年书生又幽冷的道:“大柳坪一役,本会韦瓢把子,霍二当家,以及数十名会中弟子,都承蒙阁下慈悲了。”

  楚云平淡的道:“韦大和与霍敬等先行启衅,燃起战火,奈何。”

  这位容貌出众,气度高雅的莽狼会大当家古凡,这时已缓缓行前了一步,双眸中透出一片如深潭反映出的凛烈波光,冷森的道:“武林规矩,有恩必酬,有怨必伸,楚云,在下不想流血,如今却不得不流,在下不想舍命,如今却不得不舍!”

  楚云平静的凝视着眼前这位两河黑道上硕果仅存的霸主,悠然道:“古瓢把子,楚某赞同尊驾之主张,若你我易地而处,楚某亦会如此,只是,能否让你我彼此倾力容忍此遭?既成之事实,无法定论是非,而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恩仇两消后,楚某今后誓不干涉贵会任何行动……”

  九轮君子古凡冷凄凄的笑笑,缓缓的道:“楚云,可惜你我无法易地而处,否则,在下亦愿和你有着同一看法;手足之血,桃园之义,并非阁下这三言两语所能消除,莽狼会的数十条生命,若自此不再追究,楚云我莽狼会的人命也未免太贱了!”

  楚云咬着下唇,微微沉吟,又道:“那么,古瓢把子,为了尽量减少人命的继续损伤,且容你我二人单独相较,作生死一战如何!”

  九轮君子古凡仰首向天,沉默无语,智狂士已断然接道:“当家的,大柳坪之战是何等方式,今日吾等便采用何等方式,莽狼会的血海深仇,需要莽狼会所有活着的人负责洗雪,并非只是当家的一人之事!”

  狐偃罗汉忽然在旁边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露出一副不屑之状道:“梁老头,你倒说得堂皇大方,好像道理全让你老兄占住了一样,嘿嘿,说穿了,却半文钱不值,你老兄大约是怕贵瓢把子不堪俺楚老弟一击吧?”

  智狂士清瘦的面孔上倏而浮起一丝怒容,但随即又用一抹微笑掩饰住了,他拂拂衣袖,平淡的道:“严笑天,随你说吧,老夫看得透你肚中想玩的把戏。”

  九轮君子古凡深沉而雍容的望着楚云,用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悠远语声道:“楚云,处在眼前的形势下,你我已毋庸再做任何虚伪的争辩,因为,我们两人,今夜总有一个要离开这庸碌而纷冗的尘世,不论我们用哪一种方式解决我们的仇恨,其结果都是相等的,不错,连灰旗队瓢把子银戈飞星常大器——在下的盟兄,他都非你之敌,在下亦难有胜望,只是,在下却须一试,哪怕在下的命运早已清晰的摆在面前。”

  楚云闭闭眼睛,轻轻的道:“古瓢把子,阁下为什么?

  莫非阁下对这人生已毫无留恋了么?”

  九轮君子古凡落寞的在唇角展开一丝笑意,这淡然一哂,看上去却是如此凄凉,他幽幽的道:“自大柳坪那一战之后,在下已经参悟了太多道理,人活在世上,劳累终生,钩心斗角,到头来,却是南柯一梦,仅得到空字,假如在下不是莽狼会的瓢把子,那么,在下会悄然远去,埋名深山林泉,淡泊渡此余生,可是,事实却非如此,在下不能忘怀在每夜梦魔中幢幢的故人魂魄,他们全身染着血迹,睁着一双双悲愁的眼睛凝视在下,飘渺里,仿佛有他们的哭声,他们的惨号,在下更无法在活生生的现实里,漠顾已故之人的家属,他们整日白素,眉宇深锁,毫无一丝欢乐的迹象,长久的日子以来,这一切,都像臀云般压着在下的心坎,于是,在下知道,应是用鲜血来洗脱的时候了,这鲜血,或者洗去吾等的仇恨,或者,洗去在下的积郁,不论如何,在以后的悠悠岁月里,都不会令在下苦脑了。”

  楚云内心之中,深深为对方的语言所震撼,对方的感觉,不正也是自己多年来愁苦情况么?于是,他略略平静了一下,真诚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完全明白阁下心中的感触,在下恳切的要求你,请率着贵会的南极十殿士离去,别再固执地坚持流血,这对事实不会有一点补益的……”

  古凡沉郁的一笑,缓慢的道:“是的,不会有丝毫补益,但是,至少,可以减去在下心中的重担,可以慰藉会中故友在天之灵。”

  他停了一下,又道:“楚云,流血吧,不管流你的抑或是流我的,我们都可自此以后得到平静,今夕,此刻,早晚都会来的,与其迟滞而受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如早些了断来得干净!”

  楚云双眸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他冷酷的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九轮君子古凡毫无表情的道:“你一定明白在下的答复。”

  深沉的摇头,楚云缓缓退后,口中低声呢喃:“沾血饮剑,一念存心……一念存心……”

  站在九轮君子古心身后的那披发老者,这时稳练的踱步而出,向古凡恭谦的躬身施礼道:“瓢把子,南极殿殿上,‘虹剑落魄’戴无双请去了。”

  九轮君子古凡俊秀而脱俗的面庞上的起了一阵痉挛,他痴痴的望着眼前自己这位相依多年,共同出生人死的老弟兄,有一股寒冽的感觉浸蚀着他,这感觉是如此残酷,如此萧索,几乎令他窒息,古凡明白,现在的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极可能的,他这位老弟兄真会去了……

  良久,古凡低哑的道:“去吧,兄弟,你我生为兄弟,死亦兄弟。”

  披发老人——虹剑落魄戴无双,静静的凝注着古凡,他那双深沉的眸于是如此幽邃,像是要在这片刻的注视里,将他首领的影像永远在心版之上,这瞬息间,永恒的光辉在闪耀,这刹那的一闪,会令人缅怀长远——不论是活着或是死去的。

  戴无双缓缓转身,向楚云面前行了过来,在他脚步蹒跚的移动中,他已撩起那件红白二色的彩衣,抽出一柄软带也似,缤纷夺目的七色长剑来。

  这柄剑奇异极了,宽窄只有两指,剑身软长如带,自柄至端,约有丈许左右,剑刃锋利,剑身上自然的闪亮着各种耀眼的色彩,这些色彩,又竟是剑身铸造时的本色呢,仿佛是一条美丽的锦蛇,看过去艳极了,也迷离极了。

  楚云心中明白,莽狼会的南极殿十殿士中,每个人都有一身卓绝的武功,而尤以眼前这“虹剑落魄”为最,闻说近十年以来,“虹剑落魄”未曾与任何人较斗过一次,但是,此人虚怀若谷的深湛技艺,却是每一个了解莽狼会底细的人所深知的。

  于是——

  楚云向左右看了看,狐偃罗汉趋前一步,低声道:“伙计,这戴无双不是易与相予之辈,别看古凡掌着莽狼会的大权,其实很多决定都要看这老小子的意见,总而言之,关于这戴无双的传说很多,不过,他的所学决不比古凡稍差是毋庸置疑的!”

  虹剑落魄戴无双在楚云面前五步站定,他抚摸了一下颔下的短髭,苍劲的道:“楚大侠,老夫素闻尊驾剑术超绝,功力精博,且惜老夫手中之虹剑与尊驾印证一番,或是楚大侠虹下超生,或是老夫乘虹西去。”

  狐偃罗汉抢先吼道:“姓戴的,你已活得够久了,自然是你乘虹西去。”

  虹剑落魄戴无双冷森地看了狐偃罗汉一眼,右手软剑已斜斜举起,左手竖立胸前,气度沉雄的向楚云微微弯身为礼。

  不说别的,光凭戴无双这份风范,这般起式,已毫无疑问的据有一个武林高人异士的威仪了。

  于是——

  楚云暗里叹息一声,“铮”然拔剑出鞘,一溜泌人的寒芒,在夜色中微闪,宛如是极西迎魂的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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