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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霹雳锤”适时回翻涌舞,竭力抗拒,霍伯南也迅速加入夹击,拐同身旋,出招变式,竟然有着罕见的凌厉!严渡仍然没有插手围攻,他只是站在寻丈之外,目光阴鸷的注视着这一场必定为最后终结的对决,这位“大虎头会”

  “紫旗堂”的堂主,整张面孔上凝布的全是愤怒、全是狠毒,隐隐中,像是一尊受尽了抑压挞伐,幸而脱出法道入世来复仇的邪魔!

  连日来的劳累,已大量透支了卜天敌的体力,又于重创之下,激战之中,他的血液毫无控制的流失,精气在难以节存的消泄,力搏着雷同风与霍伯南,卜天敌自己也感觉得到后继不续,即将成为强弩之末了。

  但是,不论如何疲乏,如何孱弱,他的神智却极其清明,他这一生,大多在坎坷和险难中渡过,充满了传奇,也充满了苦痛辛酸,很少他不曾经验过的事,然而,至少有一样事情是他或任何活着的人都没有品味过的,那就是死亡;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在临到大去之前都与他有着同样的反应,有着那般的明白清楚,他非常了解他的处境,也十分知晓接着来的终局是什么,他却并不恐惧、并不慌乱,甚至不感到肉体上应有的巨大痛楚,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个局外观戏的人,这血腥、这悲惨,这尚在进行中的斗杀,宛如皆是身外之事……

  雷同风大汗淋漓,喘息如牛,双锤挥动砸扫益见吃重,霍伯南左腿点弹不歇,右手的镔铁拐戮敲挑,亦是使尽了压箱底的功夫,但饶是二位仁兄倾以全功,几番狂扑猛袭,却全都消融在卜天敌那冷锐又快准无比的鹰爪截击之下;卜天敌的瞳孔在逐渐扩散,脸色益见灰白,更血涌似泉,可是他竟能支撑下去,令人不可思议的支撑下去,他是那么镇定、那么僵寒,又那么无动于衷,神韵气质的现露,仿佛就将如此不停不休的拼到永恒!

  严渡终于举起了他的右手,在半空中向两侧划了一个半圆。

  四周的隐蔽角落里,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闪跃出十多名身着劲装、执握利器的彪形大汉,这十几个早已埋伏着的汉子,赫然全是“大虎头会”的制式装扮,直到此时,严渡才算推出了他的嫡系死党!

  举在半空中的右手猝落,严渡退后一步,双目间杀气似血。

  于是,那十多名彪形大汉开始缓慢的朝上圈近,十几人布成一个概略的圆,卜天敌和他的两名对手,正是这个圆的中心点。

  夕阳已经隐没于云山之后,残红化为烟霭,暮包合着四起的山岚,大地一片晦暗、一片幽迷,就像遮盖着一层不祥的黑纱。

  秋风又起,吹拂得尖锐而寒凛,隐瞑中,宛似带着呜咽……

  当那两面旗幡中右首的一面断落坠地,谷唳魂的一颗心也跟着像沉入了万丈深渊,悲痛和绝望啃啮着他,惊窒与震悸包围着他,他觉得全身发冷,满脑袋的空茫混沌,一时之间,他只是籁籁颤抖,大睁着两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在好一阵的僵窒以后,玄三冬才蹭挨着来到谷唳魂身边,嗓调暗哑的道:

  “谷老兄,这面布招落了下来,恐怕不会表示看好征候……现在不是拿空言安慰你的辰光,我,我就实话实说了……”

  沉重的点了点头,谷唳魂已经记不起他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但是,如今他又体验到了泪水的滋味,那不仅是酸涩,更是一种椎心泣血般的创痛;他伸手抹去满面的冷湿,语声里带着哽塞:“布招落下,是天敌向我们传达的信息,玄兄,我爹大概已经不在了,天敌他……也可能凶多吉少,否则,他不会用这种明显露骨的法子警告我们。”

  玄三冬愁苦着一张脸,彷若半生来的悒郁忧戚全聚在了这一刻:“连卜大兄这样的人物,都闯不过这一关,除了是命,还有什么解释?”

  谷唳魂滞重的道:“非常的境况之下,必须要有非常的手段来应付,天敌是十分明白这个道理的,要不是形势所逼,他亦不会这么不留余地……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害了他,仅仅是一番知遇,他竟用生命来回报我……”

  玄三冬阴晦的道:“在卜大兄来说,是求仁得仁、守义尽义了,但……唉,这得仁尽义,未免过于惨烈、过于决绝,江湖上有许多舍身报恩的例子,一朝活生生应在眼前,没想到却是如此血腥震荡,叫人头皮发麻……”

  咬着牙,谷唳魂的面容在西方的一抹残红回映下,更是一片火赤:“我爹为了我而遭致横死,这是我的不孝,我友为了我而殒命,亦是我的不仁,不仁不孝皆已占全,正是罪孽深重,无可恕宥,我若不能替爹伸冤、为友复仇,便誓不苟延偷生!”

  玄三冬忙道:“也不急在一时,谷老兄,你大任在身,尚未完成老当家的嘱托,千万不可鲁莽从事,否则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谷唳魂仰视幽穹,声似泣血:“诸天神佛可以为我见证,此仇此恨、此冤此痛,我必将湔雪,豁命舍身,在所不惜……”

  玄三冬低沉的道:“谷老兄,你首先要把情绪平静下来,谋定而后动,才是正道,人在心浮气躁或悲愤激动的光景,绝对不能轻举妄行,要把持得住,进退之间方不至乱了章法……”

  垂下头来,谷唳魂沙沙的道:“我知道,这两桩事实际上只是一桩,正好并起来办,玄兄,此中牵连着多少生灵的续存、帮口的恩怨及江湖上的公义?血海扬波,白骨叠山的因果啊!我如何敢于轻心大意?”

  双手相抚,玄三冬强笑道:“谷老兄,到底你是个经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就有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只要你方寸不乱,我就大大放心了。”

  望着灰暗的大地,望着前面渐次隐迷于烟岚暮色中的层峦群峰,谷唳魂无声叹息,腔调中存着凝形的怆然:“今晚,玄兄,我们进‘妙香山’。”

  玄三冬道:

  “绕过那座挡路的营盘?”

  谷唳魂道:“不错,绕过那座挡路的营盘,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强闯了……”

  仍然有着三分疑虑,玄三冬干咳一声,把嗓门放得很细微:“谷老兄,就算姓严的他们也料定我们不会强去闯关,至少却明白我们入山的打算不可能改变,如果他们把人手拉出来分布各处通路要道、密伏桩卡防守,我们若待过去,恐怕也不容易!”

  谷唳魂平淡的道:“一亘消失了强行闯关的原因,玄兄,对方就拦不住我们了,‘妙香山’幅员极广,入山的明径暗道又多,我们只须避开正面的那道阻碍,必可潜行过去,这附近的山形地势,我比他们都要熟悉,别说严渡这几个人,就再多加上十倍人手,也一样难做阻挡!”

  玄三冬这一次才算真个笑了起来:“好极了,谷老兄,且待夜色再浓几分,我们便提枪上路!”

  谷唳魂没有出声,暗影中,他的双瞳却闪漾着一片赤漓漓的血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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