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柳残阳 > 拂晓刺杀 | 上页 下页


  何敢长叹一声,悠悠的道:“活着不只是为了挣口饭吃,刁滑溜,更为了争一口气,这一口气争的是个理,是个义,是个做人的原则……设若人活着不要尊严,不要羞耻,不要格节,即使活得再好也失去意义了,畜牲都活得消遥自在,到末了,不过仍是些音牲而已……”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刁余憋窒了半天,才十分窘迫的道:“你别绕着弯儿骂人,老何,我总是为你好,要不,何须半夜里四处找你通报消息?我也知道你那不服输的倔强性子,但倔强是倔强,照子却该放亮了,心头亦该清明,识时务才算俊杰,凭你单人匹马,自信斗得过‘八幡会’那一群邪魔鬼祟?再说,事情既未临到你自己头上,忍口气也就罢了,他下他的‘血灵令’你过你的太岁日,犯得着去呕?”

  何敢不由暗自苦笑——事到如今,扛得下要扛,扛不下也要扛了,那“太岁日”,还不知道这一辈子能否有幸再过?

  刁余站起身来,轻轻的道:“约莫也快天亮了,老何,我就不再打扰,好歹你还能睡个回笼觉;中午我过来邀你喝两杯,‘风春居’,如何?”

  到了午时,何敢想,只怕自家业已保着金铃出去百多里路啦——他干笑一声,道:“再说吧,横竖我就不在小三儿这阁楼上,你也总有地方找得着我。”

  等刁余离开,何敢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这“回笼觉”了,他来回踱着步,脑子里是一片纷乱,他没料到“八幡会”的行动这么快,这么彻底,而他一口允诺并且收了前金的生意却决不能反日推诱,这不止是信用,不止是钱财的问题,其中更关系着一口气,一个人活着必须争的气,他宁肯豁上这条命去扛,也不甘心自认窝囊的让这桩事化做一件刻骨的羞辱终生啮啃着他……

  又朝窗口望去,何敢发觉已有曙光初透,可不是快天亮了?天一亮,他就要上道讨生活去,这一去,日子包管逍遥不了,有人说“势成骑虎”,大概就是他如今这种进退维谷的情景吧?

  两匹骏马在荒僻的山道上狂奔,黑马上的骑上是何敢,白马上的姑娘是金铃。

  这一带的地势何敢非常熟悉,他尽量领着金铃绕行于比较人烟稀少的野径樵路上走,走是难走了点,照常理危险性该相对的减低了。

  自一大早两人就发马北驰,谁也没有多话,这一路来不停的奔跑了近两个时辰,马儿口鼻间急促的喷着白气,油光的皮毛汗水透湿,坐骑固然显露了乏态,就连骑在鞍上的金铃也大大的觉得吃不消了。

  何敢却像若无其事,他领头在前,一个劲的催马疾行,尘土飞扬中,他在马背上的身形稳定不动,看模样,他似乎可以用这种姿势一直挺出三千里!

  出发之前,金铃原是周身雪白的裙据,打扮俏丽脱俗,纤尘不染,现在可好,鲜洁的云裳变成了一片灰黄,沙土满脸盈发,除了两只凤眼依然晶莹明亮,从头到脚,全都不像是金铃了,真叫够狼狈的,而前前面,何敢犹在那里快马加鞭,光景是不达地头誓不歇啦!

  忍了几次之后,金铃再也憋不住了,在那颠踬下,她呛着扑鼻的沙尘招呼:“何敢,何敢,你慢一点,我有话说……”

  一连叫了多少声,领前的何敢才依稀听到,他缓下奔速,回过头来大声问:“什么事?须知时间宝贵,片刻也耽误不得!”

  金铃索性勒缰停马,边不断吁吁喘息着:“我太累,实在走不动了,何敢,我们好歹休息一会……”

  何敢也只好煞势稳住,他瞪大双眼,火爆的道:“你是骑在马背上,又不是劳动自己的两条腿,怎么会累,又怎么会走不动?我说金铃姑娘,咱们这是在逃难避凶,和在家里当少奶奶纳福大不相同,能争一时是一时,不到该歇息的所在决不歇息,你把境况弄清楚,自就熬得住啦……”

  金铃实在不好意思说明她的两侧胯骨部位酸痛难当,下半身又麻又僵,她在鞍上艰辛的转动着姿势,苦着睑道:“真的很累,何敢,全身骨架子都像要颠散了,而且沙土这么大,吸口气能呛得人发慌,你帮帮忙就在这里先小想一会,要不然,末到地头之前我怕人早瘫了……”

  何敢抛镫下马,十分勉强的道:“也没见过这么娇嫩的主儿,有坐骑代步还嫌灰沙大——好吧,反正命是你的,你要怎么着随你,大不了我姓何的替你垫底便是!”

  将马儿策至路边一片斜坡旁,金铃落地的当口打了个踉跄,险些跌跤,幸而及时扶住一棵倒地的树干,才将身形稳定下来,她咬着下唇,脸上的神情好委屈。

  何敢抬头望了望天色,心绪不宁的走到一侧,却不时目光闪动,频频朝四周搜视。

  轻喟一声,金铃沙沙的开口道:“你也是这一行的前辈了,风浪必经得不少,可是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比我还要紧张仓皇——何敢,你真的这么怕他们?”

  呆了呆,何敢立时重重一哼:“我怕谁?我他娘的任是谁也不怕,我这叫小心,小心才驶得万年船;金铃姑娘,你当我们这碗饭是好吃的?若是没有点计划,不加点计谋,早三百年前我就埋进土里了,今天还能替你保镖?”

  金铃平静的道:“打一早见到你,你的神色就不大对,我看得出你有心事,何敢,昨天晚上一宿,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干干的咽着唾液,何敢道:“官玉成动作很快,比我想像中更快,他已经显示出他的影响力了!”

  沉默了一会,金铃道:“譬如说?”

  何敢道:“譬如说,他已用他的‘血灵令’肋迫各有关同道不准掩护你,不得包庇你,当然,能向他我报信将你出卖尤为欢迎,相反的,谁抗拒他的‘血灵令’,谁就等于和他对上了!”

  金铃缓缓的道:“那么,你已决定和他对上了?”

  两边太阳穴猛然跳动,何敢怒道:“我若非如此,眼前怎会站在这里?”

  金铃微笑道:“恐怕你这样做,不是完全为了我。”

  何敢道:“什么意思?”

  捏拳轻捶着自己双腿,金铃慢条斯理的道:“很简单,你也为了赌一口气,争一份个人的尊严,何敢,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表面大而化之,骨子里极为自重好强的人!”

  嘿嘿笑了,何敢摸着下巴:“真正高报我啦,金铃姑娘,其实我只是觉得,呃,一个人,一个江湖中人,不该那么畏缩怯懦,在面对一桩应该挺直脊梁承担的事体之前,更应如此……”

  金铃低柔的道:“何敢,你的想法没有错,我也明白你为了允承我的事,心头负担必然极重,我会补偿你的,只要我们一旦抵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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