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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第三十六章 艰、苦、行路难

  李发向关孤陪着笑道:“大哥,你身上还另有几处的伤呢,都上了药么?”

  关孤点点头,道:“全是些皮肉浮伤,不要紧。”

  粗犷又精悍的面孔上涌现一抹无可言喻的沉郁之色,李发道:“这一路来,大哥,可苦了你……这还只是开头,以后的日子,将越来越艰辛危殆,你肩负的担子,也就更形沉重更形紧窒了……”

  关孤深沉的一笑道:“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一扬眉,他又道:“夏摩伽知道禹伟行派他绕圈子的意思吧?”

  李发道:“当然知道,只要不是白痴,又有谁看不出来禹伟行的心意呢?他是不相信夏大哥,这才故意派他绕远路,兜大圈子的,假如等到夏大哥那一路人马赶了上来,大哥,恐怕我们早已出关喽,姓禹的就是不让他和我们会合方始耍了这一手段。”

  关孤沉吟了一下,道:“夏摩伽可跟你提过他的打算?我是说,他就真的听从禹伟行之令由‘三定府’那边走这一趟冤枉路?”

  李发苦笑道:“启行前我们没有详谈的机会,夏大哥被召至‘脱世楼’参加紧急会商,研讨如何追捕大哥你的事,他还没回来,我即已受命调归到‘真龙九子,那边听候差遣,除了在大伙上路的时候彼此照了个面,可以说连句话也没说,我也不敢说话,免得叫他们起疑。”

  关孤沉沉的问:“夏摩伽可有什么暗示?”

  李发摇摇头道:“没有,夏大哥一张脸扳得冷绷绷的,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只朝我看了看,立即率领他的百名手下扬尘而去,甚至连向禹伟行打个招呼也没有,可见当时他心里一定非常气恼……”

  关孤笑了笑,道:“这老小子!”

  李发低沉的道:“你不知道哩,大哥,一过了五天期限没见你回来,禹伟行即已坐立不安,神情惶急了,同时,院里上下也暗暗紧张起来,但禹伟行尚未下令采取任何紧急行动,他还指望个万一,比如你受到什么阻碍啦,发生什么意外牵掣啦等,才延迟了你的归期,另外,据我看,他对你的顾忌实在很大,也生恐有什么举动刺激了你,所以不敢贸然有何措施,直到确实消息传来,加上跟着黄甲去监视你的那两个宝贝也狼狈逃回了,禹伟行才相信大哥你是离弃他了……”

  他顿了顿,又道:“大哥,你没亲眼看见姓禹的当时的样子,可真能吓坏人,他就像疯了似的,愤怒如狂,暴跳如雷,将整屋子的东西全砸烂了,披头散发,形似厉鬼般从前头奔到后头,从房里跑到屋外,见人就骂,抡拳跺脚,恨得连满嘴牙都快咬碎了……侍候他的几位仁兄更倒足了霉,有两个叫他不问情由的打了个腿断胳膊弯,就连庄彪也挨了一顿大耳光,搞了个腮肿唇破,好不可怜……他的雍容气度,尔雅风范也一下子全没有了,用尽一切最肮脏、最下流、最不入耳的字眼来辱骂你、诅咒你,那些脏活,真叫人心惊,大哥,我奇怪禹伟行竟知道这么多的是滥词儿哩,有些连我都说不出口……”

  关孤平静的道:“他的那些德性,恐怕还有更使你惊奇的呢,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禹伟行本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披着人皮的野兽,恶胚子!”

  李发咽了口唾沫,道:“那一阵,我怀疑他是不是就此发了疯?要能真发了疯倒也好了,可以省掉好多麻烦……”

  关孤笑道:“李发,限期一过你大约可以猜到我是脱离‘悟生院’了!”

  李发点点头,道:“当然,在大哥启行前,我就有个预感,觉得大哥此去,恐怕是要和‘悟生院’弄翻啦,待到大哥出差的期限一过尚未回来,我便判断十有八九是应了大哥所说的了……如果这趟买卖违背天理良心,你就脱离悟生院……果然,事实证明我猜得不猎。”

  关孤又问:“夏摩伽也猜到了?”

  李发道:“他的想法和我一样,只是他那时尚未料到禹伟行会把他调开去。”

  仰对初升的旭日吸了几口气,关孤道:“我的事情发生以后,李发你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过?”

  坦然颔首,李发道:“有的,我甚至联想到禹伟行会不问情由砍掉我出气呢!”

  关孤笑了,道:“你真呆,禹伟行之所以那般暴怒,完全是他在受到这个绝大的意外刺激后本身情绪的发泄,否则他会气炸了,但他是何等人物?岂会将一时的愤恚变为粗鲁的失策?你一未跟随我叛离,二未与我有共谋证据,三未借此引发事端,禹伟行安能找到你头上,使业已不稳的人心士气再遭刺激?他是个狂妄专横的暴君,但却不是个白痴!”

  李发也笑了:“可是,当时的情况,却不由我不胡思乱想惴惴不安呢!”

  望了一眼业已由朦胧变为清晰的四周景色,关孤又朝远处的一抹澄蓝发了会怔,低悠悠的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李发喃喃的道:“不错,天泛蓝,阳光普照,云也高,仅有那么几缕——可是人心却沉甸甸的哩……

  眉峰皱结起来,以至形成一抹隐约的阴影,关孤沉重的道:“最可悲的世事乃人不能享受生命,活着却成为生命的负累……”

  李发有些迷惘,道:“活着成为生命的负累?”

  关孤感喟的道:“上天赐给我们生命,是要我们凭借生命的意义去做一些该做的事,以生命的活力去享受它能创造的成果及大自然的赐予,却并不是像我们这样,长久生活在污秽与黑暗中,永远向着茫茫没有尽头的悲惨苦难搜索……”

  李发轻轻的道:“但大哥,我们业已冲破黑暗的束缚及抛舍污秽的沾染了!”

  关孤苦笑一声,道:“是的,可是我们却已在那种环境里失去了大多,也背负得大多,而我们如今仍在未可期的艰难危殆中前进……以前的岁月我们受此折磨算是一种良心上的惩罚,现在,却是我们为了要冲破这种束缚所须付出的代价,总之,我们这一生最堆灿绚烂的过程,便全投掷在这误入歧途与返归正道的挣扎中了……”

  李发默然无言,神色现露了浓稠的沉痛怅失意韵来

  后面,赶来的南宫豪恰好在这时开口叫道:“关兄,关兄……”

  关孤回头,问道:“有事?”

  南宫豪将长长的马鞭抖了抖,咧开嘴道:“是不是可以先找个地方打打尖?折腾了一宿,全累狠啦……”

  目光朝周遭的地形打量了一下,关孤不由有些头痛,这里是一望平原,纵有几片荒林,数道脊岗,也遮挡不住大多的视野,在此处附近打尖歇马是颇不适宜的,只要数骑追至十里以内,登高一望,便极易发觉他们的形迹;束马扬尘,可以在老远就看出来……

  考虑了一会,他让坐下“黑云”靠近车边,同篷车并行,边说:“南宫兄,舒夫人与舒姑娘可是太难受?”

  向垂挂着的车帘油布窗口看了看,南宫豪压着嗓门道:“可不是,我就为了她娘俩才想打打尖的,可怜哪,她母女自来全是锦衣玉食,足不出户,这一趟逃难在外,又是担忧,又是害怕,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歇下来就惴惶惶的,一动身便闷在篷车里,天又热,车又颠得像能拆散骨架子,关兄,如果再不尽量找空挡让她母女透口气,只怕光这一路折腾也就要了她母女半条命了……”

  抹了把汗,他又道:“唉,这种日子别说是她们这等锦绣出身的女人,就算我们在外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吧,也未免有些吃不消,真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提心吊胆的,全不是那么个味道……”

  关孤沉毅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平缓的道:“我很了解这些苦楚,南宫兄,但我们目前不能歇下来,因为这里的地势不好,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眺展至此!

  向左右一望,南宫豪呐呐的道:“说得也是……”

  关孤看了看重垂的车帘,道,“老夫人和舒姑娘要求我们停下来么?”

  南宫豪摇摇头,道:“没有,这一路来,降了我们主动歇息,她母女从不曾要求停马慈歇过,我知道,她们是在咬牙硬撑!”

  关孤低沉的道:“也真难为了她们。”

  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屁股,南宫豪龇牙咧嘴的道:“就不晓得能不能一路无惊的闯过去?”

  古怪的一笑,关孤道:“你以为呢,南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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