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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雍狷一笑:“你们两个不必趁机推卸责任,把担子往我身上搁,大家全是一根丝棉拴着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褚泰祥长长伸了个懒腰:“我操,单你是英雄好汉,我们就算孬种?老子要跑,早跑他娘的了,还坐在这里耗啥?雍狷呀,把招子放亮,疾风知劲草,患难显亲朋,你眼前的这两位,才真是你的肝胆之交!”

  任非不由得脸孔发烫,模样露着几分不自在,他暗里扪心自询:类似自己这般的意识形态,也算上和人家“肝胆之交”么?

  天才朦朦亮,雍狷家里已开始忙碌起来,人们穿梭来往,该带的东西带妥,物件打包,忙虽忙,行动却极为静肃严密,好在只算是“小搬迁”,要携走的物品不多,只顿饭功夫,一切已整理就绪。

  车子是长根摸黑去叫来的,双辔后档的一辆乌蓬车,车把式是熟人,这刻正帮着长根和荣福从后门往外搬扛东西,三个人几趟进出,就通通弄舒齐了,现在,只等着人客上车赶路啦。

  雍狷抱着小寻,不停在儿子耳边叮咛嘱咐,姬秋风已钻进车蓬里,荣福接过小寻跟着登车,打帘子的长根目注君仍怜,只等这位大姑娘上来,就可启行啦,车把式也坐到前位,长鞭在手,端扣住舌尖的一声“得儿”响,立时便能扬蹄前进。

  迁离的形势已经凝成,但是,君仍怜却并不上车,她独自站在门边,脸色阴郁,青中泛白,好像有什么事情触犯了她,或者是,她心里存有什么梗结。

  褚泰祥看在眼中,悄然向送儿子上车回转来的雍狷做了个暗示,雍狷这才发觉君仍怜的神色不对,他赶忙走了过去,殷殷低问:“君姑娘,该上车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君仍怜冷冷的用手指着心窝道:“是不舒服,不这里不舒服!”

  怔了怔,雍狷忆道:“心口痛不是?八成因为旅途劳顿,饮食不调,加上昨晚上未曾睡好才引起这个毛病,我看你且先过去,我马上替你找个大夫瞧瞧……”

  君仍怜板着脸道:“我不搬过去,雍狷,是谁作主要我搬?”

  雍狷赶紧解释道:“没有人硬要你搬,君姑娘,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只要我一转回来,我那些仇家必定就会一拨拨的接踵而至,他们一到,便决不是个善局,打杀搏战在所难免,我为了顾虑大伙的安全,才将家中老弱妇孺光行移开,并无丝毫强请二位姑娘搬迁的意思……”

  君仍怜直视雍狷,持硬的道:“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送走我们喽?”

  雍狷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君姑娘、由于时间迫促,未及先与姑娘商量,或有失礼之处,亦乃情非得已,还望姑娘包涵则个!”

  君仍怜道:“你如此顾虑我们的安全,你自己的安全又有谁来承担?”

  雍狷一时没有会过意来,只迷惘的道;“君姑娘,这是我切身而且必须面对的问题,个人能否保全,只有尽其在我,但凭天命,在这种情形下,谁也难讲能够维护谁……”

  哼了一声,君仍怜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雍狷搓着手,呐呐的道:“君姑娘,你到底是在喻示些什么,尚请明言。”

  君仍怜重重的道:“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又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奸,这乃表示人与人之间相交要交心,见情见于艰困危殆之际,缘结生死,才算不世之缘,而今天你有了麻烦,正须助力的当口,却偏偏把我们遣走,雍狷,在你眼中,我们都成了那一类的无情无义之徒或窝囊废,秋风怀有身孕,尚不待说,我呢?你也把我看为一个毫无作用甚且临难苟免的累赘?”

  张口结舌了好一阵,雍狷始窘迫的道:“你,你误会了,君姑娘,你完全是误会了,我断断没有一丁一点轻视之心.我仅是为了二位的安危设想,顺理成章的铺出一条退路而已……”

  君仍怜面无表情的道:“我不要走这条退路,我要和你一齐同生死、共患难,面对你所面对的一切!”

  雍狷苦着脸道:“君姑娘,你的盛意我心领便是,刀枪无眼、来敌似虎狼哪,你犯不着越这湾混水,如果万一因此有个什么失闪,我的愧疚可就大了!”

  君仍怜斩钉截铁的道:“不必说了,雍狷,我的心意已决,我不走,你怎么讲都不管用!”

  雍狷唉声叹气的道:“我的姑奶奶,你算帮帮我的忙,好歹移移玉驾,何苦留在这里承当恁般风险?那可是拼命的事啊……”

  君仍怜道:“拼命的场合我见过,也经过,雍狷,别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正在拼命!”

  吞了口唾沫,雍狷技穷的道:“唉,你又犯上了钻牛角尖的老毛病了,君姑娘,真是何苦……”

  君仍怜道:“这是我的自由意志,谁也勉强不了我!”

  雍狷扭头瞧向那边的褚泰祥,原想求老褚助一臂之助,过来帮着劝说君仍怜,岂知他的目光与褚泰祥相触,姓褚的不但没有帮着劝说之意,反而冲着君仍怜一伸大拇指,颇加赞赏,就差不曾大声喝彩了!

  君仍伶嫣然一笑,得意的道:“瞧瞧人家褚老板,顺情顺意,比你开窍得多,哪像你,固执得不通人味!”

  雍狷恨得牙痒痒的:“反了反了,这老褚,居然胆敢跟我唱反调,要是出了什么纰漏,看我怎么整治他!”

  这时,褚泰祥已向作主张,大步跨出后门,向打帘的长根挥了挥手,意思是不用再等君仍怜,可以上路了,长根会意,招呼前座车把式一声,自己也挤了上去,于是,车把式舌尖发出“得儿”一响,双马扬蹄,蓬车随即辘辘而去。

  瞪着来到近前的褚泰祥,雍狷大不高兴的道:“老褚,你这是搞什么?把君姑娘留下来,你可知道有多危险!”

  褚泰祥呵呵笑道:“患难见真情啊,雍狷,我好不羡慕你、嫉妒你,人家君姑娘说了,她要和你一同面对你所面对的一切,共生死,齐进退,这是何等高洁情操、何等无我的境界?你个死木头,偏偏不能体悟,只有我来代你接受啦!”

  君仍怜头一低,默默走回屋去,雍狷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心里是甜是酸,只觉七情浮动,感受复杂,却没有再责怪褚泰祥一句。

  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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