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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老仆忠义贯白日(2)


  殷野王一侧头,恰与那人脸对脸,鼻尖差点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后跃三尺,但见来人花甲年岁,金冠、鹤发、金带束腰,身裁修长,双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却是位雍容华贵的老道。

  张宇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道人忙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真儿乖,真儿乖,爹爹在这里,别怕,别怕。”

  殷野王和范遥俱是大奇,万设想到这刁钻古怪的小姑娘竞是老道的女儿,出家人怎能娶妻生子。

  张宇真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女儿了,您怎么才来呀,差点害死女儿了。”言罢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声慰抚,但如慈母哄婴儿一般。

  范遥从地上站起,神态疲惫之极。一见老道的身手,心中惊叹倾倒。以他和殷野王的武功修为,纵然全力对敌,身周的风吹叶落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这老道却仿佛神仙幻化一般,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张宇真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湿透了。这才抬起头道:“爹,您快把这些坏人都杀了,女儿的腿被他们打断了,段大哥为我也被他们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扫视明教中人,殷野王、范遥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眼睛又回复平常,道:“地上这小子就是你说的段大哥吗?”张宇真嗯了一声,老道放下张宇真道:“这小友不错,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说。”

  张宇真惊喜道:“爹,您是说段大哥没死?”老道笑道:“若无爹爹在此,他是死定了。他若不是舍身救你,我也不会理他。”张宇真截住话头道:“爹,您少说几句,快救人吧,要是救不活段大哥,我让你没女儿。”

  老道哼道:“没大没小,这种话也是随便说的。”语气中倒无不悦,手指搭在段子羽脉上,从怀中摸出一颗白蜡封固的药丸,捏碎暗封后,取出黄豆大小的一颗金丹,纳入段子羽口中,随即点了他颊上的“颊车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滚入胃中,复用手抚摩其胃部,以掌之势力化开金丹。

  张宇真惊诧道:“爹,您把家里的‘先天造化丹’带来了?”老道推手道:“这下你放心了吧,莫说这小子没死透,就是死翘翘了,也照样从阎王手中奇回他的命来。”

  殷野王抱拳道:“阁下武功超凡,殷某佩服。还望赐告阁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问我的名字,是要以后我回场子吧。我的名本不愿对俗人讲,却也不妨告诉你。我就是天师教的张正常。你以后若想找我,到龙虎山上清宫或京师天师府均可,只是让我出手却是不能了,不过尽有人接着你们。”

  殷野王和范遥相觑苦笑,这梁子结到天师教上了,此事已极难了断。

  天师教原是汉朝时张陵及其孙张鲁在蜀中所创的“五斗米道”,以符咒为人治病,甚具灵验,乡民从之者甚众。

  三国时期,张鲁便以教众割据汉中,朝廷不能制,权授以汉中太守之职,后降曹操,亦得封候。从那时起,天师教便已教众繁多、势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萧咒水著名,画符捉鬼、除妖、祈雨消灾是其所长,极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与民间颇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所知甚少。民俗相传的手持桃木剑,捏诀步罡,捉鬼降魔的张天师即是此教历代 教主。

  范遥道:“原来是天师教张教主大驾到此,贵我两教虽无睦交,但数代以来从无瓜葛,不知贵教何以会找敝教的晦气,尚望赐教。”

  张正常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闹,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伤不重,两位也不必介意,事过如烟,忘掉算了。”

  范遥见他年岁也不比自己大,这番话中却把自己和殷野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布置的大光明顶盗宝,以及他们的千里追杀全成了小孩子的恶作剧。愤然道:“敝教虽小,总坛重地也不是随便几个小孩子能潜入潜出的。此次分明是贵教蓄谋已久,精心策划,何况盗走了敝教重宝,张教主岂能推咎旁人,这段过节又怎能片言揭过。”

  张正常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说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这点过节不揭过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给你叩头赔罪不成?”

  范遥道:“不敢,张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内情,想必是贵属下擅作主张。还请教主重惩主谋,公诸武林,以服人心。”张正常道:“这是我教中事,赏与罚看欢喜与否,岂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谋。若非我属下人行事不当,单凭你们伤我爱女,又岂能让你们活着离开。”

  范遥和殷野王商议几句,都觉既然斗不过对方,徒然逞血气之勇,丧命于此,非但于事无补,而且无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对手是谁?他二人都怀疑青翼蝠王韦一笑半途截下圣火令后,私藏起来,觊觎教主大位,外患诚可虑,肘掖之患更为可惧。当下范遥道:“张教主如此不讲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禀明敝教教主,这段过节以后再算。”张正常淡淡一笑,一挥手,颇为不耐。

  张宇真叫道:“爹,不能放他们走,你杀了他们,为真儿出这口恶气。”张正常道:“你还嫌胡闹得不够吗,此番累得我奔波万里,看我回去怎么罚你。”张宇真道:“你就罚我天天坐在你腿上,为你数胡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这祸闯的委实不小,不敢再坚持让张正常截下这干人了。

  张正常二子一女,长子宇初,天姿颖异,文武兼备,近年来教中大小事务俱由字初执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内功修练,平日常宴坐不语。晚年得女宇真,爱逾性命,从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宠弱,养成了刁钻古怪的个性。每日不是缠着他撤娇耍赖,便是去戏弄两个哥哥,两位兄长对她也是喜爱有加,凡事全依着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来,天师府险些翻了个,天师教倾全教之力搜寻,张正常也亲自出马,总算及时,在殷野王拳下救出爱女。眼见女儿伤势不重,欢喜逾恒,是以对明教中人也颇为宽容。

  他武功高绝,也极自负,生平极少与人交手,更不愿轻启杀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见范、殷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却留有一人,正是欧阳九。

  张正常拍开他被封的穴道,他却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视,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张正常疾搭他脉门,当下神色黯然。张宇真慌忙问道:“爹,九叔他怎样了?”张正常摇头叹道:“他本已真元脱尽,又受范遥致命一击,现今经脉崩绝,纵是大罗仙亲至,也只有徒呼负负。”

  张宇真惊闻此言,又哭起来,哀声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医好,再给他一颗先天造化丹吃。”

  张正常苦笑道:“乖孩儿,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总应明了七八分。你求爹的事哪一桩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术。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确有两三成希望。可你以为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吗?要多少能有多少。实告诉你吧,咱们家中也仅此一颗,若非看在这小子舍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万次,也无福消受此丹。”张宇真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段大哥醒来,见九叔死了,他会伤心死的。”接着把段子羽和欧阳九的身份来历,以及主仆二人舍命救已的事泣诉出来。

  张正常恻然心动,感慨道:“世风日下,人情淡薄,料不到当世犹有如此义烈之人,我就破例与天斗上一斗,也看他的造化吧。”言毕,垂手肃立,瞑目似入定中。

  张宇真知道爹爹要以天师教的无上法术为欧阳九夺命,这是天师教的看家本领,确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不过天师教属道家者流,张正常素来教训儿女弟子们要识天知命,顺于自然,绝不逆天道而行之,谓逆天而行,纵然法术通玄,亦难免遭天遣。现今却为女儿所欠的情背其道而行了。张宇真屏息敛气,惟恐弄出声响有碍法术的实施。

  张正常左足踏出,一股罡风从足底荡出,十余丈外的野草皆随风僵伏,张正常右足一旋,向东方踏出,连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连踏三步,如是瞬息间踏完西方、北方,步伐如行云流水,罡风激荡如狂风顿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时正当上午辰牌时刻,朝霞怒吐,如万道金蛇狂舞,骤然间天色昏暗下来,浮云蔽日,空中隐隐似有雷声。

  张正常戟指向天,指端隐约有道紫光射出,鹤氅涨满如鼓,那道紫光竞似有质之手,凝于空中不动,俄顷,一个炸雷响于天空,一道电光直射入张正常指端。张正常蓦然身子旋起如蓬,指尖电光石火般点至欧阳九头顶百会穴上,欧阳九如中雷击,身子陡然间抽搐成一团,张正常迅即落地,两掌殷红如血,把欧阳九拘挛的肢体如展布匹般抹展开来,掌势悠悠,时而停下,或指点,或掌劈,龙爪手,凤钗手,兰花拂穴手,霎时间连变了三四十种武功,施术在欧阳九一百零八处大穴上,意欲以绝高法力将他崩断的经脉重新续接上。若是张无忌、宋远桥、杨逍、范遥这些行家看到,定会惊骇叹服,推为武功之绝诣。可惜欧阳九魂魄冥冥,只感一阵痛楚难忍;一阵灸热如火焚,还道是身入炼狱,饱受那地狱之苦;张宇真对此全无兴致,只关心欧阳九是否能活转过来。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醒转,讶然发现全身苦痛俱消,体内一股真气流转,在全身上下周流不息,不单任督二脉、阴缠、阳跃、带脉、冲脉等等,奇经八脉,正经十二脉一时俱通,这些经脉在体内犹如沟渠、湖泊,星罗网布,而内息犹如无源之水,在这沟、渠、湖泊中肆行奔流,全身毛发神经俱颤动不止,张宇真父女俩人的对话他句句听入耳中,又见张正常施出的匪夷所思的大法,犹为惊骇,疑为神人,虽有心起来,可身体却似不属已有,连根手指也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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