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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5)


  那僧人道:“施主慈悲。”又打了一躬,说道:“请问各位在此互斗,却是为了何事?天下没解不开的梁子,和尚老了脸皮,倒想作个调人,嘿嘿。”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有的沉吟不语,有的脸现怒容。曹云奇指着陶子安骂道:“这小贼害死我师父,偷了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大师,你说该不该找他偿命?”说着手中长剑虚劈,剑刃震动,嗡嗡作声。

  那老僧问道:“尊师是哪一位?”曹云奇道:“先师是敝门北宗掌门,姓田。”那老僧“啊哟”一声,说道:“原来归农去世了,可惜啊可惜。”语气之中,似乎识得田归农,而口称“归农”,竟然自居尊长。田青文刚给郑三娘敷完药,听那老僧如此说,上前盈盈拜倒,哭道:“求大师给先父报仇,找到真凶。”

  那老僧尚未回答,曹云奇已叫了起来:“什么真凶假凶?这里有赃有证,这小贼难道还不是真凶?”陶子安只是冷笑,并不答话。陶百岁却忍不住了,喝道:“田亲家跟我数十年交情,两家又是至亲,我们怎能害他?”

  曹云奇道:“就是为了盗宝啊!”陶百岁大怒,纵上前去就是一鞭。曹云奇正要还手,突见那老僧左手挥出,在陶百岁右腕上轻轻一勾,钢鞭猛然反激回去。陶百岁只觉手掌心一震,虎口剧痛,竟然拿捏不住,急忙撒手向旁跃开,啪的一声,钢鞭跌在雪地,埋入了半截。

  众人本来围在僧人身周,突见钢鞭飞起跌落,各自向后跃开,登时在那僧人身旁留出好大一个圆圈,各人眼睁睁的望着这和尚,都是好生诧异,暗想:“镇关东素以膂力刚猛称雄武林,怎么给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勾一带,竟然连兵刃也撒手了?”

  陶百岁满脸通红,叫道:“好和尚,原来你是天龙门邀来的帮手。”那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恁大年纪,仍是这等火气。不错,和尚确是受人之邀,才到长白山来。不过邀请和尚的,倒不是天龙门。”天龙门诸人与陶氏父子俱吃一惊,心道:“怪不得他相救郑三娘。他既是平通镖局的帮手,这铁盒儿可就难保了。”阮士中退后一步。殷吉与曹云奇双剑上前,护在他左右两侧。

  那僧人宛如未见,续道:“此间一无柴火,二无酒饭,寒气好生难熬。那主人的庄子离此不远,各位都算是和尚的朋友,不如同去歇脚。那主人见到大群英雄好汉降临,一定开心,他妈的,大家同去扰他一顿!”说罢呵呵而笑,对众人适才的浴血恶斗,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众人见他面目虽然丑陋,说话倒是和气,出家人口出“他妈的”三字,未免有些突兀,但这些豪客听在耳里,反感亲切自在,提防之心消了大半。

  殷吉道:“不知大师所说的主人,是哪一位前辈?”那老僧道:“这主人不许和尚说他名字。和尚生来好客,既然出口邀请,若有哪一位不给面子,和尚可要大感脸上无光了。”

  刘元鹤见这老僧处处透着古怪,心中嘀咕,微一拱手,说道:“大师莫怪,下官失陪了。”说罢返身便奔。那老僧笑道:“在这荒山野地之中,居然还能见到一位官老爷,好福气啊,他妈的好福气。”他待刘元鹤奔出一阵,缓缓说完这几句话,斗然间身形晃动,随后追去。只见他在雪地里纵跳疾奔,身法极其难看,又笨又怪,令人不由得好笑。

  但尽管他身形又似肥鸭,又似蛤蟆,片刻之间,竟已抄在刘元鹤身前,笑道:“和尚要对不住官老爷了。”不待刘元鹤答话,左手兜了个圈子,忽然翻了过来,抓住他的右腕。

  刘元鹤陡感半身酸麻,知道自己胡里胡涂的已被他扣住脉门,情急之下,左手出掌往老僧击去。那老僧左手拇指与食指拿着他的右腕,见他左掌击来,左手提着他右臂一举,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钩出,搭上了他左腕。这一来,他一只手将刘元鹤双手一齐抓住,右手提着念珠,一窜一跳的回来。

  众人见刘元鹤双手就如被一副铁铐牢牢铐着,身不由主的给那老僧拖回,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老僧功夫之高,甚为罕见,喜的是他并非平通镖局所邀的帮手。那老僧拉着刘元鹤走到众人身前,说道:“刘大人已答应赏脸,各位请吧。”

  有刘元鹤的榜样在前,即令有人心存疑惧,也不敢再出言相拒,自讨没趣。只见那老僧握着刘元鹤的手腕,缓缓向前,走出数步,忽然转身道:“什么声音?”众人停步侧耳一听,但听得来路上隐隐传来一阵气喘吆喝之声,似乎有人在奋力搏击。阮士中陡然醒悟,叫道:“云奇,快去相助云阳。”曹云奇叫道:“啊哟,我竟忘了。”挺剑向来路奔回。

  那老僧仍不放开刘元鹤,拉着他一齐赶去,只赶出十余丈,刘元鹤足下功夫已相形见绌。他虽提气狂奔,仍是不及那老僧快捷,可是双手被握,纵然用力挣扎,那老僧五根又瘦又长的手指竟未放松半点。再奔数步,那老僧又抢前半尺,这一来,刘元鹤立足不稳,身子向前仰跌下去,双臂夹在耳旁举过头顶,被那老僧在雪地里拖曳而行。他又气又急,欲待飞脚向那老僧踢去,但那老僧越拖越快,自己站立尚且不能,哪里说得上发足踢敌?

  倏忽之间,众人已回到坑边,只见周云阳与熊元献搂抱着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两人兵刃均已脱手,贴身肉搏,连拳脚也使用不上,肘撞膝蹬、头顶口咬,打得狼狈不堪,哪里像什么武林中的好手相斗,直如市井泼妇当街厮打一般。曹云奇仗剑上前,要待往熊元献身上刺去,但两人翻滚缠打,只怕误伤了师弟,急切间下手不得。

  那老僧走上儿步,右手抓住周云阳背心,提了起来。周熊两人手脚都相互勾缠,提起一人,将另一人也带了上来。两人打得兴发,虽然身子临空,仍是殴击不休。那老僧哈哈大笑,右手一振,两人手足都是一麻,砰的一响,熊元献冲出了五尺之外。那老僧将周云阳放在地下,这才松了刘元鹤的手腕。刘元鹤给他抓得久了,手臂一时之间竟难以弯曲,仍是高举过头,过了一会才慢慢放下,只见双腕上指印深入肉里,心中不禁骇然。

  那老僧道:“他奶奶的,大伙儿快走,还来得及去扰主人一顿早饭。”众人相互瞧了一眼,一齐跟在他的身后,郑三娘腿上伤重,熊元献顾不得男女之嫌,将她背在背上,陶氏父子、周云阳等均各负伤。但见雪地里一道殷红血迹,引向北去。

  行出数里,伤者哼哼唧唧,都有些难以支持。田青文从背囊中取出一件替换的布衫,撕碎了先给周云阳裹伤,又给陶氏父子包扎。曹云奇哼了一声,待要发话。田青文横目使个眼色,曹云奇虽不明她意思,终于忍住了口边言语。

  又行里许,转过一个山坡,地下白雪更深,直没至膝,行走好生为难,众人虽然都有武功,但亦感不易拔足,各自心想:“不知那主人之家还有多远?”那老僧似知各人心意,指着左侧一座笔立的山峰道:“不远了,就在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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