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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长乐帮帮主(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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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到得第八天晚间,贝海石和米横野到帮主的卧室中去探病,竟见石帮主已能睁眼视物、张口说话,两人自是欣慰无比。贝海石按他脉搏,觉到颇为沉稳,正喜欢间,不料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言语,说甚么自己不是帮主,乃是“狗杂种”。贝米二人骇然失色,不敢多言,立时退出。 到了房外,米横野低声问道:“怎样?”贝海石沉吟半晌,说道:“帮主眼下心智未曾明白,但总胜于昏迷不醒。愚兄尽心竭力为帮主医治,假以时日,必可复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只是那件事说来便来,神出鬼没,帮主却不知何时方能全然痊可。”过了一会,说道:“只消有帮主在这里,天塌下来,也有人承当。”轻拍米横野的肩头,微笑道:“米贤弟,你不用担心,一切我理会得,自当妥为安排。” *** 那少年见二人退出房去,这才迷迷糊糊的打量房中情景,只见自身是睡在一张极大的床上,床前一张朱漆书桌,桌旁两张椅子,上铺锦垫。房中到处陈设得花团锦簇,绣被罗帐,兽香袅袅,但觉置身于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神仙洞府,眼花缭乱,瞧出来没一件东西是识得的。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多半我是在做梦。” 但想到适才那个绿衫少女软语腼腆的可喜模样,连秀眉绿鬓也记得清清楚楚,她跃了出去的窗子兀自半开半掩,却也不像是在做梦。他伸起右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头,但手只这么轻轻一抬,全身又是如针刺般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忽听得房角落里有人打了个呵欠,说道:“少爷,你醒了……”那是个女子声音,似是刚从梦中醒觉,突然之间,她“啊”的一声惊呼,说道:“你……你醒了?”一个黄衫少女从房角里跃了出来,抢到他床前。 那少年初时还道先前从窗中跃出的少女又再回来,心喜之下,定睛看时,却见这少女身穿鹅黄短袄,服色固自不同,形颜亦是大异,她面庞略作圆形,眼睛睁得大大地,虽不若那绿衫少女那般明艳绝伦,但神色间多了一份温柔,却也妩媚可喜。那少年生平直至此日,才首次与他年纪相若的两个女郎面对面的说话,自是分辨不出其间的细致差别。只听她又惊又喜的道:“少爷,你醒转来啦?” 那少年道:“我醒转来了,我……我现下不是做梦了么?” 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只怕你还是在做梦也说不定。”她一笑之后,立即收敛笑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问道:“少爷,你有甚么吩咐?” 那少年奇道:“你叫我甚么?甚么少……少爷?”那少女眉目间隐隐含有怒色,道:“我早跟你说过,我们是低三下四之人,不叫你少爷,又叫甚么?”那少年喃喃自语:“一个叫我帮……甚么‘帮主’,一个却又叫我‘少爷’,我到底是谁?怎么在这里了?” 那少女神色略和,道:“少爷,你身子尚未复原,别说这些了。吃些燕窝好不好?” 那少年道:“燕窝?”他不知燕窝是甚么东西,但觉肚子十分饥饿,不管吃甚么都是好的,便点了点头。 那少女走到邻房之中,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热气腾腾地喷发甜香。那少年一闻到,不由得馋涎欲滴,肚中登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那少女微微一笑,说道:“七八天中只净喝参汤吊命,可真饿得狠啦。”将托盘端到他面前。 那少年就着烛火看去,见是雪白一碗粥不像粥的东西,上面飘着些干玫瑰花瓣,散发着微微清香,问道:“这样好东西,是给我吃的么?”那少女笑道:“是啊,还客气么?”那少年心想:“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道要多少钱,我没银子,还是先说明白的好。”便道:“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可……可没银子给你。”那少女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噗哧一笑,说道:“生了这场大病,性格儿可一点也不改,刚会开口说话,便又这么贫嘴贫舌的。既然饿了,便快吃罢。”说着将那托盘又移近了一些。 那少年大喜,问道:“我吃了不用给钱?” 那少女见他仍是说笑,有些厌烦了,沉着脸道:“不用给钱,你到底吃不吃?” 那少年忙道:“我吃,我吃!”伸手便去拿盘中的匙羹,右手只这么一抬,登时全身刺痛,哼了两声,咬紧牙齿,慢慢提手,却不住发颤。 那少女寒着脸问道:“少爷,你这是真痛还是假痛?”那少年奇道:“自然是真痛,为甚么要装假?”那少女道:“好,瞧在你这场大病生得半死不活的份上,我便破例再喂你一次。你若是乘机又来毛手毛脚、不三不四,我可再也不理你了。”那少年问道:“甚么叫毛手毛脚,不三不四?”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燕窝,往他嘴中喂去。 那少年登时傻了,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人,张口将这匙燕窝吃了,当真是又甜又香,吃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 那少女一言不发,接连喂了他三匙,身子却站在床前离得远远地,伸长了手臂去喂他,唯恐他突然有非礼的行动。 那少年吃得咂嘴舐唇,连称:“好吃,好味道!唉,真是多谢你了。”那少女冷笑道:“你别想使甚么诡计骗我上当!燕窝便是燕窝罢啦,你几千碗也吃过了,几时又曾赞过一声‘好吃’?”那少年心下茫然,寻思:“这种东西,我几时吃过了?”问道:“这……这便是燕窝么?”那少女哼的一声,道:“你也真会装傻。”说这句话时,同时退后了一步,脸上满是戒备之意。 那少年见她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鬟,新睡初起,头发颇见蓬松,脚上未穿袜子,雪白赤足踏在一对绣花拖鞋之中,那是生平从所未见的美丽情景,母亲脚上始终穿着袜子,却又不许自己进她的房,当下赞道:“你……你的脚真好看!”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现出怒色,将瓷碗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把铺在房角里的席子、薄被和枕头拿了起来,向房门走去。 那少年心下惶恐,道:“你……你到哪里去?你不睬我了么?”语气中颇有哀恳之意。那少女道:“你病得死去活来,刚刚知了点人事,口中便又不干不净起来啦。我又能到哪里去了?你是主子,我们低三下四之人,怎说得上睬不睬的?”说着径自出门去了。 那少年见她发怒而去,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心想:“一个姑娘跳窗走了,一个姑娘从门中走了,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唉,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自怔怔的出神,听得脚步声细碎,那少女又走进房来,脸上犹带怒色,手中捧着脸盆。那少年心中喜欢,只见她将脸盆放在桌上,从脸盆中提出一块热腾腾的面巾来,绞得干了,递到那少年面前,冷冰冰的道:“擦面罢!” 那少年道:“是,是!”忙伸手去接,双手一动,登时全身刺痛,他咬紧牙关,伸手接了过来,欲待擦面,却双手发颤,那面巾离脸尺许,说甚么也凑不过去。 那少女将信将疑,冷笑道:“装得真像。”接过面巾,说道:“要我给你擦面,那也可以。可是你若伸手胡闹,只要是碰到我一根头发,我也永远不走进房里来了。”那少年道:“我不敢,姑娘,你不用给我擦面。这块布雪雪白的,我的脸脏得很,别弄脏了这布。” 那少女听他语音低沉,咬字吐声也与以前颇有不同,所说的话更是不伦不类,不禁起疑:“莫非他这场大病当真伤了脑子。听贝先生他们谈论,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损伤了五脏六腑,性命能不能保也难说得很。否则怎么说话总是这般颠三倒四的?”便问:“少爷,你记得我的名字么?” 那少年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叫甚么?”笑了笑又道:“我不叫少爷,叫做狗杂种,那是我娘这么叫的。老伯伯说这是骂人的话,不好听。你叫甚么?” 那少女越听越是皱眉,心道:“瞧他说话的模样,全无轻佻玩笑之意,看来他当真是糊涂啦。”不由得心下难过,问道:“少爷,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不认得我侍剑了?”那少年道:“你叫侍剑么?好,以后我叫你侍剑……不,侍剑姊姊。我妈说,女人年纪比我大得多的,叫她阿婆、阿姨,和我差不多的,叫她姊姊。”侍剑头一低,突然眼泪滚了出来,泣道:“少爷,你……你不是装假骗我,真的忘了我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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