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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挥洒缚豪英(4)


  公冶乾等见到这五人发疯撒尿,尽皆笑不可抑,但顷刻之间,各人鼻中便闻到了一阵火药气味。那短斧客道:“好了,没危险啦!”偏是那弹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长,撒之不休,口中喃喃自语:“该死,该死,又给我坏了一个机关。六弟,若不是你见机得快,咱们都已给炸成肉浆了。”

  公冶乾等心下凛然,均知在这片刻之间,实已去鬼门关走了一转,显然铁环之下连有火石、火刀、药线,一拉之下,点燃药线,预藏的火药便即爆炸,幸好短斧客极是机警,大伙撒尿,浸湿引线,大祸这才避过。

  短斧客走到右首第一只石臼旁,运力将石臼向右转了三圈,抬头向天,口中低念口诀,默算半晌,将石臼再向左转了六个半圈子。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去,大石板向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这一次弹琴老者再也不敢鲁莽,向短斧客挥了挥手,要他领路。短斧客跪下地来,向左首第一只石臼察看。

  ***

  忽然地底下有人骂道:“星宿老怪,你奶奶的,你这贼王八!很好,很好!你终于找上我啦,算你厉害!你为非作歹,终须有日得到报应。来啊,来啊!进来杀我啊!”

  书生、工匠、戏子等齐声欢呼:“老五果然没死!”那弹琴老者叫道:“五弟,是咱们全到了。”地底那声音一停,跟着叫道:“真的是大哥么?”声音中满是喜悦之意。

  嗤的一声响,洞孔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阎王敌薛神医。

  他没料到除了弹琴老者等义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禁一怔,向玄难道:“大师,你也来了!这几位都是朋友么?”

  玄难微一迟疑,道:“是,都是朋友。”本来少林寺认定玄悲大师是死于姑苏慕容氏之手,将慕容氏当作了大对头。但这次与邓百川等同来求医,道上邓百川、公冶乾力陈玄悲大师决非慕容公子所杀,玄难已然信了六七分,再加此次同遭危难,同舟共济,已认定这一伙人是朋友了。公冶乾听他如此说,向他点了点头。

  薛神医道:“都是朋友,那再好也没有了,请大家一起下去,玄难大师先请。”话虽如此,他仍然抢先走了下去。这等黑沉沉的地窖,显是十分凶险之地,江湖上人心诡秘难测,谁也信不过谁,自己先入,才是肃客之道。

  薛神医进去后,玄难跟着走了下去,众人扶抱伤者,随后而入,连玄痛的尸身也抬了进去。薛神医扳动机括,大石板自行掩上,他再扳动机括,隐隐听得轧轧声响,众人料想移开的桂树又回上了石板。

  里面是一条石砌的地道,各人须得弯腰而行,走了片刻,地道渐高,到了一条天然生成的隧道之中。又行十余丈,来到一个宽广的石洞。石洞一角的火炬旁坐着二十来人,男女老幼都有。这些人听得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

  薛神医道:“这些都是我家人,事情紧迫,也不叫他们来拜见了,失礼莫怪。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的?”不等弹琴老者回答,便即察视各人伤势。第一个看的是玄痛,薛神医道:“这位大师悟道圆寂,可喜可贺。”看了邓百川,微笑道:“我七妹的花粉只将人醉倒,再过片刻便醒,没毒的。”那中年美妇和戏子受的都是外伤,虽然不轻,在薛神医自是小事一件。他把过了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脉,闭目抬头,苦苦思索。

  过了半晌,薛神医摇头道:“奇怪,奇怪!打伤这两位兄台的却是何人?”公冶乾道:“是个形貌十分古怪的少年。”薛神医摇头道:“少年?此人武功兼正邪两家之所长,内功深厚,少说也有三十年的修为,怎么还是个少年?”玄难道:“确是个少年,但掌力浑厚,我玄痛师弟和他对掌,也曾受他寒毒之伤。他是星宿老怪的弟子。”

  薛神医惊道:“星宿老怪的弟子,竟也如此厉害?了不起,了不起!”摇头道:“惭愧,惭愧。这两位兄台的寒毒,在下实是无能为力。‘神医’两字,今后是不敢称的了。”

  忽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薛先生,既是如此,我们便当告辞。”说话的正是邓百川,他被花粉迷倒,适于此时醒转,听到了薛神医最后几句话。包不同道:“是啊,是啊!躲在这地底下干什么?大丈夫生死有命,岂能学那乌龟田鼠,藏在地底洞穴之中?”

  薛神医冷笑道:“施主吹的好大气儿!你知外边是谁到了?”风波恶道:“你们怕星宿老怪,我可不怕。枉为你们武功高强,一听到星宿老怪的名字,竟然如此丧魂落魄。”那弹琴老者道:“你连我也打不过,星宿老怪却是我的师叔,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玄难岔开话题,说道:“老衲今天所见所闻,种种不明之处甚多,想要请教。”

  薛神医道:“我们师兄弟八人,号称‘函谷八友’。”指着那弹琴老者道:“这位是我们大师哥,我是老五。其余的事情,一则说来话长,一则也不足为外人道……”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叫道:“薛慕华,怎么不出来见我?”

  这声音细若游丝,似乎只能隐约相闻,但洞中诸人个个听得十分清楚,这声音更像一条金属细线,穿过了十余丈厚的地面,又如是顺着那曲曲折折的地道进入各人耳鼓。

  那弹琴老者“啊”的一声,跳起身来,颤声道:“星……星宿老怪!”风波恶大声道:“大哥,二哥,三哥,咱们出去决一死战。”弹琴老者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们这一出去,枉自送死,那也罢了!可是泄漏了这地下密室的所在,这里数十人的性命,全都送在你这一勇之夫的手里了。”包不同道:“他的话声能传到地底,岂不知咱们便在此处?你甘愿装乌龟,他还是要揪你出去,要躲也是躲不过的。”那使判官笔的书生说道:“一时三刻之间,他未必便能进来,还是大家想个善法的为是。”

  那手持短斧、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插口道:“丁师叔本事虽高,但要识破这地道的机关,至少也得花上两个时辰。再要想出善法攻进来,又得再花上两个时辰。”弹琴老者道:“好极!那么咱们还有四个时辰,尽可从长计议,是也不是?”短斧客道:“四个半时辰。”弹琴老者道:“怎么多了半个时辰?”短斧客道:“这四个时辰之中,我能安排三个机关,再阻他半个时辰。”

  弹琴老者道:“很好!玄难大师,届时那大魔头到来,我们师兄弟八人决计难逃毒手。你们各位却是外人。那大魔头一上来专心对付我们这班师侄,各位颇有逃命的余裕。各位千万不可自逞英雄好汉,和他争斗。要知道,只要有谁在星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包不同道:“好臭,好臭!”各人嗅了几下,没闻到臭气,向包不同瞧去的眼色中均带疑问之意。包不同指着弹琴客道:“此人猛放狗屁,直是臭不可耐。”他适才一招之间便给这老儿制住,心下好生不愤,虽然其时适逢身上寒毒发作,手足无力,但也知自己武功远不及他,对手越强,他越是要骂。

  那使棋盘的横了他一眼,道:“你要逃脱我大师兄的掌底,已难办到,何况我师叔的武功又胜我大师兄十倍,到底是谁在放狗屁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武功高强,跟放不放狗屁全不相干。武功高强,难道就不放狗屁?不放狗屁的,难道武功一定高强?孔夫子不会武功,莫非他老人家就专放狗屁……”

  邓百川心想:“这些人的话也非无理,包三弟跟他们胡扯争闹,徒然耗费时刻。”便道:“诸位来历,在下尚未拜聆,适才多有误会,误伤了这位娘子,在下万分歉仄。今日既是同御妖邪,大家算得一家人了。待会强敌到来,我们姑苏慕容公子手下的部属虽然不肖,逃是决计不逃的,倘若当真抵敌不住,大家一齐毕命于此便了。”

  玄难道:“慧镜、虚竹,你们若有机会,务当设法脱逃,回到寺中,向方丈报讯。免得大家给妖人一网打尽,连讯息也传不出去。”六名少林僧合十说道:“恭领法旨。”薛慕华和邓百川等听玄难如此说,已明白他是决意与众同生共死,而是否对付得了星宿老怪,心中也实在毫无把握。

  弹琴老者一呆,忽然拍手笑道:“大家都要死了。玄苦师兄此刻就算不死,以后也听不到我的无上妙曲《一苇吟》了,我又何必为他之死伤心难过?唉,唉!有人说我康广陵是个大大的傻子,我一直颇不服气。如此看来,纵非大傻,也是小傻了。”

  包不同道:“你是货真价实的大傻子,大笨蛋!”弹琴老者康广陵道:“也不见得比你更傻!”包不同道:“比我傻上十倍。”康广陵道:“你比我傻一百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一千倍!”康广陵道:“你比我傻一万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万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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