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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塞上牛羊空许约(6)


  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土撒到阿朱脸上。

  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堆在她身上脸上。回转身来,走入厢房。

  只见阮星竹和秦红棉仍在絮絮谈论。阮星竹虽在伤心之际,仍是巧舌如簧,哄得秦红棉十分欢喜,两个女人早就去了敌意。阮星竹道:“乔帮主,这位妹妹得罪了你,事出无心,请你解开了她二人的穴道罢。”

  阮星竹是阿朱之母,她说的话,萧峰自当遵从几分,何况他本就想放了二人,当下走近身去,伸手在秦红棉和木婉清的肩头各拍一下。二人只觉一股热气从肩头冲向被封穴道,四肢登时便恢复了自由。母女对望一眼,对萧峰功力之深,心下好生佩服。

  萧峰向阿紫道:“阿紫妹子,你爹爹的条幅,请你借给我看一看。”

  阿紫道:“我不要你叫我妹子长、妹子短的。”话是这么说,却也不敢违拗,还是将卷起的条幅交了给他。

  萧峰展了开来,再将段正淳所写的字仔细看了两遍。阮星竹满脸通红,忸怩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萧峰道:“段王爷现下到了何处?”阮星竹脸色大变,退了两步,颤声道:“不……不……你别再去找他了。”萧峰道:“我不是去跟他为难,只是想问他几件事。”阮星竹哪里肯信,说道:“你既已失手打死了阿朱,不能再去找他。”

  萧峰料知她决不肯说,便不再问,将条幅卷起,还给阿紫,说道:“阿朱曾有遗言,命我照料她的妹子。段夫人,日后阿紫要是遇上了为难之事,只要萧峰能有效力之处,尽管吩咐,决不推辞。”

  阮星竹大喜,心想:“阿紫有了这样一个大本领的靠山,这一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说道:“如此多谢了。阿紫,快谢谢乔大哥。”她将“乔帮主”的称呼改成了“乔大哥”,好令阿紫跟他的干系亲密些。

  阿紫却扁了扁嘴,神色不屑,说道:“我有什么为难之事要他帮手?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的事还办不了,尽出乱子,还想帮我忙?哼,那不是越帮越忙吗?”她咭咭咯咯的说来,清脆爽朗。阮星竹数次使眼色制止,阿紫只假装不见。

  阮星竹顿足道:“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乱说,乔帮主,你瞧在阿朱的脸上,千万不要介意。”萧峰道:“在下姓萧,不姓乔。”阿紫说道:“妈,这个人连自己姓什么也弄不清楚,是个大大的浑人……”阮星竹喝道:“阿紫!”

  萧峰拱手一揖,说道:“就此别过。”转头向木婉清道:“段姑娘,你这种歹毒暗器,多用无益,遇上了本领高强过你的对手,你不免反受其害。”

  木婉清还未答话,阿紫道:“姊姊,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些暗器最多打不中对方,还能有什么害处?”

  萧峰再不理会,转身出门,左足跨出门口时,右手袍袖一拂,呼的一阵劲风,先前木婉清向他发射而被击落的七枚短箭同时飞起,猛向阿紫射出,去势犹似闪电。阿紫只得叫一声“哎唷”,那里还来得及闪避?七枚短箭从她头顶、颈边、身旁掠过,“啪”的一声响,同时钉在她身后墙上,直没至羽。

  阮星竹急忙抢上,搂住阿紫,惊叫:“秦家妹子,快取解药来。”秦红棉道:“伤在哪里?伤在哪里?”木婉清忙从怀中取出解药,去察看阿紫的伤势。

  过得片刻,阿紫惊魂稍定,才道:“没……没射中我。”四个女子一齐瞧着墙上的七枚短箭,无不骇然,相顾失色。

  原来萧峰记着阿朱的遗言,要他照顾阿紫,却听得阿紫说“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因此用袖风拂箭,吓她一吓,免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有恃无恐,小觑了天下英雄好汉,将来不免大吃苦头。

  ***

  他走出竹林,来到小镜湖畔,在路旁寻到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纵身上树。他要找到段正淳问个明白,何以马夫人故意陷害于他,但阮星竹决不肯说他的所在,只有暗中跟随。

  过不多时,只见四人走了出来,秦红棉母女在前,阮星竹母女在后,瞧模样是阮星竹送客。

  四人走到湖边,秦红棉道:“阮姊姊,你我一见如故,前嫌尽释,消去了我心头一桩恨事,现下我要去找那姓康的贱婢。你可知道她的所在?”阮星竹一怔,问道:“妹子,你去找她干什么?”秦红棉恨恨的道:“我和段郎本来好端端地过快活日子,都是这贱婢使狐狸精勾当……”

  阮星竹沉吟道:“那康……康敏这贱人,嗯,可不知在哪里。妹子找到了她,你帮我在她身上多刺几刀。”秦红棉道:“那还用说?就只怕不容易寻着。好啦,再见了!嗯,你若见到段郎……”阮星竹一凛,道:“怎么啦?”秦红棉道:“你给我狠狠的打他两个括子,一个耳光算在我的帐上,一个算在咱姑娘帐上。”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便落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那姓康的贱人,回来跟你作伴儿。”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色,不算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母女行了一礼,便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入竹林。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只听得树丛中发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棉母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人鞋子,鞋头上用黄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鞋底湿泥还没干,可想而知,你爹爹便在左近。”木婉清道:“啊!原来这姓阮的女人骗了咱们。”秦红棉道:“是啊,她又怎肯让这负心汉子跟咱们见面?”木婉清道:“爹爹没良心,妈,你不用见他了。”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日子,他老了,你妈也老了。”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木婉清道:“好罢!”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母亲面前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你爹爹不久就会到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身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显是甚为激动,心道:“情之累人,一至于斯。”但随即便又想到了阿朱,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声,萧峰心道:“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叫道:“段郎,段郎!”快步迎出。阿紫跟了出来。

  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身有急事,今日不能回来了。”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发见了慕容公子的行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找寻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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