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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古来成败原关数 天下英雄大可知(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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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丛中忽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 众人一听此言,立时静了下来,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片刻之间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一人说道:“杀死鳌拜的,虽是另有其人,但那也是咱们青木堂攻入康亲王府之后,那人乘着混乱,才将鳌拜杀死。”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原来如此。” 那声音粗壮之人大声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语:“我又有什么意思了?没有意思,一点也没有意思!只不过别堂中兄弟如果说道:‘这番青木堂可当真威风啦!但不知杀死鳌拜的,却是贵堂中哪一位兄弟?’这一句话问了出来,只怕有些儿难以对答。大家不妨想想,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只怕一千个人中,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罢!大伙儿自吹自擂,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未免……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 众人尽皆默然,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难以辩驳。 过了好一会,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儿,除此大奸。大家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不禁摇头,本来兴高采烈,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青木堂的兄弟,登时都感大为扫兴。 那高瘦老者道:“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选贤能。”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将令牌放在灵位之前。 一人说道:“李大哥,这两年之中,你将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香主之位,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配当?你也不用客气啦,乘早将令牌收起来罢!” 众人默然半晌。另一人道:“这香主之职,可并不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意思,要谁来当就由谁当。那是总舵委派下来的。” 先一人道:“规矩虽是如此,但历来惯例,每一堂商定之后报了上去,上头从来没驳回过,所谓委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另一人道:“据兄弟所知,各堂的新香主,向来都由旧香主推荐。旧香主或者年老,或者有病,又或是临终之时留下遗言,从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可就从来没有自行推选的规矩。”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为鳌拜所害,哪有什么遗言留下?贾老六,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又干么在这里挑眼了?我明白你的用意,你反对李大哥当本堂香主,乃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韦小宝听到“贾老六”三字,心下一凛,记得扬州众盐枭所要找的就是此人,转头向他瞧去,果见他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小辫子上没剩下几根头发,脸上有个大刀疤。 那贾老六怒道:“我又心怀什么不轨,另有什么图谋了?崔瞎子,你话说得清楚些,可别含血喷人。”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只左目,大声道:“哼,打开天窗说亮话,青木堂中,又有谁不知道你想捧你姊夫关夫子做香主。关夫子做了香主,你便是国舅老爷,那还不是大权在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 贾老六大声道:“关夫子是不是我姊夫,那是另一回事。这次攻入康王府,是关夫子率领的,终于大功告成,奏凯而归,凭着我姊夫的才干,他不能当香主吗?李大哥资格老,人缘好,我并不是反对他。不过讲到本事,毕竟还是关夫子行得多。” 崔瞎子突然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之意。贾老六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的话说错了?”崔瞎子笑道:“没有错,咱们贾六哥的话怎么会错?我只是觉得关夫子的本事太也厉害了些。五关是过了,六将却没有斩。事到临头,却将一个大仇人鳌拜,让人家小孩儿一刀杀了。” 突然人丛中走出一人,满脸怒容在灵座前一站,韦小宝认得他便是率领众人攻入康亲王府的那个长须人。见他一部长须飘在胸前,模样甚是威严。原来此人姓关,名叫安基,因胡子生得神气,又是姓关,人家便都叫他关夫子。他双目瞪着崔瞎子,粗声说道:“崔兄弟,你跟贾老六斗口,说什么都可以,我姓关的可没得罪你。大家好兄弟,在万云龙大哥灵前赌过咒,发过誓来,说什么同生共死。你这般损我,是什么意思?”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退了一步,说道:“我……我可没敢损你。”顿了一顿,又道:“关二哥,你……你如赞成推举李大哥作本堂香主,那么……那么做兄弟的给你磕头赔罪,算是我说错了话。” 关安基铁青着脸,说道:“磕头赔罪,那怎么敢当?本堂的香主由谁来当,姓关的可不配说这一句话。崔兄弟,你也还没当上天地会的总舵主,青木堂的香主是谁,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大声道:“关二哥,你这话不也明摆着损人吗?我崔瞎子是什么脚色,便是再投十八次胎,也挨不上当天地会的总舵主。我只是说,李力世李大哥德高望重,本堂之中,再也没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样,教人打从心窝里佩服出来。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请李大哥当,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都会不服。” 人丛中有一人道:“崔瞎子,你又不是本堂十之八九的兄弟,怎知道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不服?我看啊,李大哥人是挺好的,大伙儿跟他老人家喝喝酒、聊聊天、晒晒太阳,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说到做本堂香主,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 又一人道:“我说呢,张兄弟的话对得不能再对。德高望重又怎么样?咱们天地会是反清复明,又不是学孔夫子,讲什么仁义道德。德高望重,就能将鞑子吓跑吗?要找德高望重之人,私塾中整天‘诗云子曰’的老秀才可多得很。”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一名道人道:“依你之见,该当由谁来当本堂香主?”那人道:“第一、咱们天地会干的是反清复明大事。第二、咱们青木堂要在天地会各堂之中出人头地,干得有声有色。众兄弟中哪一个最有才干,最有本事,大伙儿便推他为香主。”那道人道:“最有才干、最有本事,依贫道看来,还是以李大哥为第一。” 人丛中数十人都大声叫嚷起来:“我们推关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关夫子?” 那道人道:“关夫子做事有股冲劲,这是大家都佩服的……”许多人叫了起来:“是啊!还有什么说的?”那道人双手乱摇,叫道:“且慢,且慢,听我说完。不过关夫子的脾气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骂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过是一个寻常兄弟,大伙儿见到他,心中已先怕了三分。他一做香主,只怕谁也没一天安稳的日子过。”一人道:“关夫子脾气近来好得多了。他一做香主,只会更好。” 那道士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夫子的脾气,是几十年生成的,就算按捺得住一时,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载?青木堂香主是终身之事,不可由于一个人的脾气不好,闹得弟兄们失和,大家人心涣散,不免误了大事。” 贾老六道:“玄贞道长,我瞧你的脾气,也不见得有什么高明。” 那道人道号玄贞,听他这么说,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贫道脾气不好,得罪人多,所以尽量少开口。不过推选香主,乃是本堂大事,贫道忍不住要说几句了。贫道脾气不好,不做香主,并不碍事。哪一位兄弟瞧着不顺眼,不来跟我说话,也就罢了,远而避之,也就是了。但如贫道做了香主,岂能不理不睬,远而避之?” 贾老六道:“又没人推你做香主,为什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 玄贞勃然大怒,厉声道:“贾老六,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多尊称一声道长,便是总舵主,也是客客气气。哪有似你这般无礼的。你……你狗仗人势,想欺侮到我玄贞头上,可没那么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我玄贞第一个不赞成!他要当这香主,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这件事要是办到了,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 贾老六本来听他说“狗仗人势”,心下已十分生气,只是一来玄贞道人武功高强,他当真动了怒,可也真不敢和他顶撞;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总舵主对他客气,确也不假。自己要拥姊夫做本堂香主,此人如一力作梗,实是一个极大的障碍,听他说只要姊夫办到一件事,便不反对他做香主,心下一喜,问道:“那是什么事,你倒说来听听。” 玄贞道人道:“关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须和‘十足真金’贾金刀离婚!”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原来玄贞道人所说的“十足真金”贾金刀,便是关夫子的妻室,贾老六的嫡亲姊姊。她手使两把金刀,人家和她说笑,常故意询问:“关嫂子,你这两口金刀,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哪有假的?”因此上得到个“十足真金”的外号。玄贞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岂不是摆明了要贾老六的好看?其实“十足真金”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倒是个好人。她兄弟贾老六也不坏,只是把姊夫抬得太高,关夫子又脾气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后不免闲话甚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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