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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青衿心上意 彩笔画中人(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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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门外脚步声又起,这次有七八个人。袁承志一打手势,罗立如纵过去推开了窗格。 只听何铁手在门外喝道:“到底谁是教主?”何红药道:“你不依教规行事,咱们拜过教祖,只有另立教主。”一个男人声音说道:“那小子是本教大仇人,教主你何必尽护着他?让那姓袁的先救治了咱们兄弟,咱们再还他一个姓夏的死小子。你只答应还人,可没说死的活的。”何铁手笑道:“我就是不许你们进去,谁敢过来?”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咱们先料理了那小子,再来算自己的帐。”脚步声响,奔向门边。忽听得惨叫一声,一人倒在地下,想是被何铁手伤了。 袁承志挥手要三人赶快出宫。罗立如当先跃出窗去。焦宛儿和青青也跟着跃出。 这时门外兵刃相交,五毒教的教众竟自内叛,和教主斗了起来。斗不多时,蓬的一声,有人踢开房门,抢了进来。袁承志身形一晃,已窜出窗外。那人只见到袁承志的背影,叫道:“快来,快来!那小子跑啦!”何铁手也是一惊,当即罢手不斗,奔进房来,只见窗户大开,床上已空,当即跟着出窗,只见一个人影窜入了前面树丛,忙跟踪过去。她想追上去护送青青出宫,以免遭到自己手下的毒手,又或是为宫中侍卫所伤。五毒教众跟着追来。众人追得虽紧,但均默不作声,生怕禁宫之内,惊动了旁人。 袁承志见何铁手等紧追不舍,心想青青等这时尚未远去,于是不即不离的引着众人追逐自己,在御花园中兜了几个圈子,算来估计青青等三人已经出宫,眼见前面有座宫殿,当下直窜入内。一踏进门,便觉阵阵花香,顺手推开了一扇门,躲在门后。 *** 他定神瞧这屋子时,不由得耳根一热。原来房里锦帏绣被,珠帘软帐,鹅黄色的地毡上织着大朵红色玫瑰,窗边桌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到处是精巧的摆设,看来是皇帝一名嫔妃的寝宫,心想在这里可不大妥当,正要退出,忽听门外脚步细碎,传来几个少女的笑语之声。寻思:如这时闯出,正好遇上,声张起来,宫中大乱,曹化淳的奸谋势必延搁,不免另有花样,当下闪身隐在一座画着美人牡丹图的屏风之后。 房门开处,听声音是四名宫女引着一名女子进来。一名宫女道:“殿下是安息呢,还是再瞧一会书?”袁承志心道:“原来是公主的寝宫。这就快点儿睡吧,别瞧甚么劳甚子的书啦!” 那公主嗯了一声,坐在榻上,声音中透着十分娇慵。一名宫女道:“烧上些儿香吧?”公主又嗯了一声。过不多时,青烟细细,甜香幽幽,袁承志只觉眼饧骨倦,颇有困意。 那公主道:“把我的画笔拿出来,你们都出去吧。”袁承志微觉讶异:“怎么这声音好熟?”暗暗着急,心想她画起画来,谁知要画上多少时候。 众宫女摆好丹青画具,向公主道了晚安,行礼退出房去。 这时房中寂静无声,只是偶有香炉中檀香轻轻的拆裂之音,袁承志更加不敢动弹。只听那公主长叹一声,低声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袁承志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自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女,他虽不懂这首古诗的原意,但听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一句,也知是相思之词,同时越加觉得她语音熟悉,寻思半晌,不觉好笑:“我是江湖草莽,生平没进过京师,又怎会见过金枝玉叶的公主?总是她口音跟我相识之人有些近似罢啦!” 这时那公主已走近案边,只听纸声窸窣,调朱研青,作起画来。 袁承志老大纳闷,细看房中,房门斜对公主,已经掩上,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过了良久,只听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再画两三天,这画就可完工啦。我天天这般神魂颠倒的想着你,你也有一时片刻的挂念着我么?”说着站了起来,把画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宽衣解带,上床安睡。 袁承志好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样,探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画中肖像竟然似足了他自己,再定神细看,只见画中人身穿沔阳青长衫,系一条小缸青腰带,凝目微笑,浓眉大眼,下巴尖削,可不是自己是谁?只不过画中人却比自己俊美了几分,自己原来的江湖草莽之气,竟给改成了玉面朱唇的俊朗风采,但容貌毕竟无异,腰间所悬的弯身蛇剑,金光灿然,更是天下只此一剑,更无第二口。他万料不到公主所画之像便是自己,不由得惊诧百端,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那公主听得身后有人,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手往声音来处掷出。袁承志只听一声劲风,玉簪已到面门,当即伸手捏住。那公主转过身来。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 原来公主非别,竟然便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那日袁承志虽发觉她有皇宫侍卫随从保护,料知必非常人,却哪想到竟是公主? 阿九乍见袁承志,霎时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颤动,伸手扶住椅背,似欲晕倒,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定神,道:“袁相公,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袁承志行了一礼道:“小人罪该万死,闯入公主殿下寝宫。”阿九脸上又是一红,道:“请坐下说话。”忽地惊觉长衣已经脱下,忙拉过披上。 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阿九忙道:“没……没有,我看书呢。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宫女道:“是。公主请早安息吧。” 阿九向袁承志打个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瞬的望着画像,不禁大羞,忙抢过去把椅子推在一旁。一时之间,两人谁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四目交投,阿九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袁承志低声道:“你识得五毒教的人么?”阿九点头道:“曹公公说,李闯派了许多刺客来京师扰乱,因此他请了一批武林好手,进宫护驾,五毒教也在其内。听说他们的教主何铁手武功甚是了得。”袁承志道:“您师父程老夫子给他们打伤了,殿下可知道么?”阿九面色一变,道:“甚么?他们为甚么伤我师父?他受的伤厉害么?”袁承志道:“大致不碍事了。”站起身来,道:“夜深不便多谈,我们住在正条子胡同,明儿殿下能不能驾临,来瞧瞧您师父?” 阿九道:“好的。”微一沉吟,脸上又是红了,说道:“你冒险进宫来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神情腼腆,声音越说越低:“你既然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心事……你……你自然也明白了……”说到最后这句时,声细如蚊,已几不可闻。 袁承志心想:“糟糕,她画我肖像,看来对我生了爱慕之意,这时更误会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分说明白。”只听她又道:“自从那日在山东道上见面,你阻挡褚红柳,令他不能伤我,我就常常念着你的恩德……你瞧这肖像画得还像么?” 袁承志点头道:“殿下,我进宫来是……”阿九拦住他的话头,柔声道:“你别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次识得我时,我是阿九,那么我永远就是阿九。我听青姊姊叫你大哥,心里常想,哪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我一生下来,钦天监正给我算命,说我要是在皇宫里娇生惯养,必定夭折,因此父皇才许我到外面乱闯。” 袁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功夫,又随着他在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老百姓实在苦得很。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施舍,又哪里救得了这许多。”袁承志听她体念民间疾苦,说道:“那你该劝劝皇上,请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自然太平了。” 阿九叹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他就是给奸臣蒙蔽,还自以为是。他老是说文武百官不肯出力,流寇杀得太少。我跟他说: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饭吃,日子过得下去,流寇就变成了好百姓,否则好百姓也给逼成了流寇。我说:‘父皇,你总不能把天下百姓尽数杀了!’他听我这么说,登时大发脾气,说:‘人人都反我,连我的亲生女儿也反我!’我便不敢再说了,唉!”袁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识反比皇上明白……”寻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 阿九忽问:“程老夫子说过我的事么?”袁承志道:“没有,他说曾立过重誓,不能泄漏你的身世。我当时只道牵连到江湖上的恩怨隐秘,说甚么也想不到你竟是公主。”阿九道:“程师父本是父皇的侍卫。我小时候贪玩,曾跟他学武。他不知怎的犯了罪,父皇叫人绑了要杀,我半夜里悄悄去放了他。后来我出宫打猎,又跟他相遇,那时他已做了青竹帮的帮主。”袁承志点点头,心想:“那日程老夫子说他行刺皇帝被擒,得人相救。原来是她救的。”阿九问道:“不知他怎么又跟五毒教的人结仇?” 袁承志正想说:“五毒教想害你爹爹,必是探知了程老夫子跟你的渊源,怕他坏了大事,因此要先除了他。”猛抬头见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时机急迫,怎地跟她说了这许多话,忙站起身来,说道:“别的话,明天再说吧。” 阿九脸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一点。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速拍门,几个人同声叫道:“殿下请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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