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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逾墙搂处子 结阵困郎君(5)


  正焦急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金蛇秘笈》中最后的数页。

  那几页上的武功当时揣摸不透,直到重入岩洞,看了石壁上的图形,再参照秘笈封面夹层中的秘诀,方才领悟,但始终不明白这些武功何以竟要搞得如此繁复,有许多招数显然颇有蛇足之嫌。接战之际,敌人武功再高,人数再多,也决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不露丝毫空隙,而这套武功明明是为了应付多方同时进攻而创。此刻身处困境,终于省悟,原来金蛇郎君当日吃了大亏,脱逃之后,殚竭心智,创出这套武功来,却是专为破这五行阵而用。他当然是想来石梁报仇,可惜手脚筋脉均被挑断,使不出劲。袁承志心下盘算:自己无意中学到了这套武功,既可脱今日之难,又能替这位没见过面的恩师一泄当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也必欣慰,不枉了当年这一番苦心。想到这里,心中大喜,睁眼一望,只见桌上蜡烛已点剩不到一寸。

  温氏五老见他脸上忽忧忽喜,不知他在打甚么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阵威力无穷,也不在意,只是圆睁着十只眼睛,严加防备,怕他乘隙脱逃。

  袁承志重又闭眼,将《金蛇秘笈》末章所载武功从头至尾细想一遍,想到最后摧敌致胜的那一路“快刀斩乱麻”时,陡然一惊,全身登时冷汗直冒,暗叫:“不好了!”心想:“以后数十招都是要靠宝刀宝剑来使敌人不敢欺近,方能乘机打乱敌阵。我手头却无金蛇剑,这一时三刻之间,却到哪里找宝刀宝剑去?”

  青青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蓦地里见他脸上大显惶急,额头见汗,心想还未交锋,已自心怯气馁,如何得了?不由得代他担忧。

  袁承志见蜡烛已快烧到尽头,烛焰吞吐颤动,将灭未灭,但破阵之法,仍未想出,更是忧急。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捧了一碗茶走到跟前,说道:“相公请用碗糖茶!”他正在出神,随手接过,放到唇边张口要喝,突然间手上一震,茶杯被一支袖箭打落,当啷一声响,在地下跌得粉碎。袁承志一晃眼间,见青青右手向后一缩,知道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惊,暗想:“好险?我怎么如此胡涂,竟没想到他们又会给我喝甚么醉仙蜜。”

  温方悟见诡计为青青揭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这样的娘,就生这样的女儿!温家祖宗不积德,尽出些向着外人的贱货!”

  青青嘴头毫不让人,说道:“温家祖宗积好大的德呀,修桥铺路,救济穷人,甚么好事都干。就是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

  温方悟大怒,跳起来就要打人。温方达道:“五弟,沉住气,留神这小子。”

  原来袁承志这时又是一脸喜色,青青这一支袖箭触动了灵机:“用暗器!”只见烛火晃动,已有两支蜡烛熄了,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好啦,请赐教吧!这次分了胜负之后怎样?”温方达道:“你胜了,金子由你带去。你胜不了,那也不必多说。”

  袁承志知道自己若是落败,当然性命不保,但如得胜,只怕他们还要抵赖,说道:“你们把金子拿出来,我破阵之后,拿了就走。”

  温氏五老见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想以金蛇郎君如此高手,尚且为温氏五行阵所擒,现下经过十多年潜心钻研,又创了一个八卦阵来作辅佐,你如何能够脱逃?这阵势他们平素练得纯熟异常,对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绰绰有余,实是石梁派镇派之宝,向来不肯轻用,以免被人窥见了虚实。这次实因袁承志武功太强,五兄弟个个身怀绝艺,却均被他三招两式之间就打得一败涂地。五人一商议,只得拿出这门看家本领来,也顾不得被他说以众欺寡了。温方达吩咐家丁换上蜡烛,对青青道:“把金子拿出来。”

  青青早在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黄金都还给他也就算了,这时想再私下给他,也已来不及了,只得把一大包金条都捧到练武厅中,放在桌上。

  温方达左手在桌上横扫过去,金包打开,啪啪啪一声响,数十块金条散满了一地,灿然生光,冷笑道:“温家虽穷,这几千两金子还没瞧在眼里。姓袁的,你有本事破了我们这五行阵,尽管取去!”五老一声呼喝,各执兵刃,已将袁承志围住。

  袁承志心中一凛:“他们连屋上也布了人,这阵法可又如何破解?”却听得温方施道:“屋上有人!”大声喝道:“甚么人?都给我滚下来!”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叫道:“温家五位老爷子,姓荣的登门请罪来啦!”呼喝声中,屋上跃下二十多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龙游帮帮主荣彩。

  袁承志登时大为宽怀,向青青望了一眼,见她脸色微变,咬住下唇。

  温方达道:“老荣,你三更半夜光临舍下,有甚么指教?啊,方岩的吕七先生也来了。”说着向荣彩身后一个老头子拱了拱手。那老者拱手还礼,说道:“老兄弟们都清健,这可有几年不见了哪!”

  荣彩笑道:“五位老爷子好福气,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计谋又强的孙小姐,不但把我们的沙老大和十多个兄弟伤了,连我小老儿也吃了她亏。”

  温氏兄弟不知青青和他们这层过节,平时石梁派与龙游帮颇有来往,这时强敌当前,不愿再旁生枝节。温方达道:“老荣,我家小孩儿有甚么对不起你的,我们决不护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不好呀?”

  荣彩一愣,心想:“这个素来横蛮狂傲的老头今日竟这么好说话?难道他当真怕了吕七先生?”一瞥之间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硬手在此,吕七先生也未必能够胜他。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便道:“龙游帮跟贵派素来没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的金面,沙老大已死不能复生,总怨他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眼光向着地下一块块的金条一扫,说道:“我们龙游帮跟了几百里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江湖上混饭吃……”

  温方达听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往下说了,知他意在钱财而非为了报仇,便道:“黄金都在这里,你要嘛,都拿去那也不妨。”

  荣彩听他说得慷慨大方,只道是反语讥刺,但瞧他脸色,却似并无恶意,道:“温老爷子如肯赐给半数,作为敝帮几名死伤兄弟的抚恤,兄弟感激不尽。”温方山道:“你拿吧。”荣彩双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了!”手一摆,他身后几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

  那几人手指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肩头被人一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站立不定,身不由己的跃出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在面前。

  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去,可不大稳便。”

  闯王的名头在北方固然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七先生笑道:“他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七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吸了一口,喷一口烟,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

  袁承志见他神情无礼,心头有气,只是他一副气派显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我不识。”

  吕七先生吐了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瞧着却已气往上冲,便想开口说话。温仪在她臂上轻轻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才把一句骂人的话忍住了。只见吕七先生将旱烟袋在砖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

  这时连温氏五老也有点耐不住了,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败过无数高手,手中的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老都盼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取胜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点力气。

  只见吕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纸,扑扑扑的敲击,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有人大喝:“快还我们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双双跃下,随后又溜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瞧打扮似是个商贾,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支笔,模样很是古怪。他慢吞吞的从墙上溜下,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

  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安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眼下敌人除了石梁派外,又多了龙游帮与吕七先生这批人。温仪与青青母女和温氏五老撕破了脸,已处于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要是新来的两人本领都和安小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

  这时温氏弟子中已有人抢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我们的金子还来!”见金条散在地下,说道:“啊哈,原来都在这里!”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行事甚为鲁莽,只怕没甚么高明武功。

  温南扬见他俯身,飞足往他臂上踢去。安小慧急叫:“崔师哥当心!”那少年侧身避开,随即抢攻而前,双掌疾劈过去。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啪的一声大响,四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

  袁承志记起安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师哥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两人闹了别扭,中途分手,至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么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儿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滑稽的商人,竟是大师哥铜笔铁算盘黄真?仔细一看,见他右手中那支笔杆闪闪发光,果是黄铜铸成,左手中那算盘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身过去,跪下叩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

  那人正是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啊,师弟,你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袁承志道:“请问大师哥,恩师现今在哪里?他老人家身子安健?”黄真道:“恩师此刻在南京,他老人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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