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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祸起萧墙破金汤(8)


  原来便在这顷刻之间,张无忌所练的九阳神功已然大功告成,水火相济,龙虎交会。须知大布袋内真气充沛,等于是数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时按摩挤逼他周身数百处穴道。他内内外外真气激荡,身上数十处玄关一一冲破,只觉全身脉络之中,有如一条条水银在到处流转,舒适无比。这等机缘自来无人能遇,而这宝袋一碎,此后也再无人有此巧遇。

  圆真眼见这袋中少年神色不定,茫然失措,自己重伤之下,若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一让对方占先,那就危乎殆哉,当即抢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运起“幻阴指”内劲,直点他胸口膻中穴。

  张无忌挥掌挡格,这时他神功初成,武术招数却仍平庸之极,前时义父和父亲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会贯通,如何能和圆真这等绝顶高手相抗?只一招间,他手腕上阳池穴已给圆真点中,登时机伶伶地打个冷战,退后了一步。可是他体内充沛欲溢的真气,便也在这瞬息间传到了圆真指上。这两股力道一阴一阳,恰好互克,张无忌的内力来自九阳神功,远为浑厚。圆真手指发热,全身功劲如欲散去,再加重伤之余,平时功力已剩不了一成,心知情势不利,脱身保命要紧,转身便走。

  张无忌怒骂:“成昆大恶贼,留下命来!”追出厅门,只见圆真背影晃动,已进了一道侧门。张无忌气愤填膺,发足急追,这一发劲,砰的一响,额头重重撞上门框。原来他尚不知神功既成,举手提足间全比平时多了十余倍劲力,一大步跨出,远近全无尺寸,竟尔撞上门框。

  他一摸额头,隐隐生疼,心想:“怎地这等邪门,这步跨得这么远?”忙从侧门进去,见是一座小厅。他决意要为义父复仇,穿过厅堂,便追了下去。

  厅后是个院子,院子中花卉暗香浮动,但见西厢房窗子中透出灯火,他纵身而前,推开房门,眼见灰影闪动,圆真掀开一张绣帷,奔了进去。

  张无忌跟着掀帷而入,圆真却已不知去向。他凝神看时,不由得暗暗惊奇,原来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间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靠窗一张梳妆台,台上红烛高烧,照耀得房中花团锦簇,堂皇富丽,颇不输于朱九真之家。另一边是张牙床,床上罗帐低垂,床前还放着一对女子的粉红绣鞋,显是有人睡在床中。这闺房只一道进门,窗户紧闭,明明见到圆真进房,怎地刹那间便无影无踪,竟难道有隐身法不成?又难道他不顾出家人身份,居然躲入了妇女床中?

  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开罗帐搜敌,忽听得步声细碎,有人过来。张无忌闪身躲在西壁的一块挂毯之后,便有两人进房。张无忌向外张望,见两个都是少女,一个穿着淡黄绸衫,服饰华贵,另一个少女年纪更小,穿着青布衣衫,是个小鬟,嘶声道:“小姐,夜深了,你请安息了吧。”

  那小姐反手一记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脸上。那小鬟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那小姐身子微晃,转过脸来,张无忌在烛光下看得分明,只见她眼睛大大,眼珠深黑,一张圆脸,正是他万里迢迢从中原护送来到西域的杨不悔。此时相隔数年,她身材长得高大了,但神态丝毫不改,尤其使小性儿时微微撇嘴的模样,更加分明。

  只听她骂道:“你叫我睡!哼,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我爹爹和人会商对策,说了一夜,还没说完,他老人家没睡,我睡得着么?最好是我爹爹给人害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那小鬟不敢分辩,扶着她坐下。杨不悔道:“快取我剑来!”

  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挂着的一柄长剑。她双脚之间系着一根细铁链,双手腕上也锁了铁链,左足跛行,背脊驼成弓形,待她摘了长剑回过身来时,张无忌更是一惊,但见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嘴角也都扭曲,形状极是怕人,心想:“这小姑娘相貌之丑尤在蛛儿之上。蛛儿是因中毒而面目浮肿,总能治愈,这小姑娘却是天生残疾。”

  杨不悔接过长剑,说道:“敌人随时可来,我要出去巡查。”那小鬟道:“我跟着小姐,倘若遇上敌人,也好多有个照应。”她说话的声音也嘶哑难听,像个粗鲁的中年汉子。杨不悔道:“谁要你假好心?”左手一翻,已扣住那小鬟右手脉门。那小鬟登时动弹不得,颤声道:“小姐,你……你……”杨不悔冷笑道:“敌人大举来攻,我父女命在顷刻,你这丫头,多半是敌人派来卧底的。我父女岂能受你折磨?今日先杀了你!”说着长剑翻过,便往那小鬟颈中刺落。

  张无忌自见这小鬟周身残疾,心下便生怜悯,突见杨不悔挺剑相刺,危急中不及细思,飞身而出,手指在剑刃上一弹。杨不悔拿剑不定,丁当声响,长剑落地。她右手离剑,食中双指直取张无忌双眼,那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双龙抢珠”,但她经父亲数年调教,使将出来时已颇具威力。张无忌向后跃开,冲口便叫:“不悔妹妹,是我!”

  杨不悔听惯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问道:“是无忌哥哥吗?”她只认出了“不悔妹妹”这四个字的声音语调,却没认出张无忌的面貌。

  张无忌无意中泄露了自己身份,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赖,只得说道:“是我!不悔妹妹,这些年来你可好?”杨不悔定神看时,见他衣衫破烂,面目污移,心下怔仲不定,道:“你……你……当真是无忌哥哥么?怎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张无忌道:“是说不得带我上光明顶来的。那圆真和尚到了这房中之后,突然不见,这里另有出路么?”杨不悔奇道:“什么圆真和尚?谁来到这房中?”张无忌急欲追赶圆真,此事说来话长,便道:“你爹爹在厅上受了伤,你快瞧瞧去。”杨不悔吃了一惊,忙道:“我瞧爹爹去。”说着顺手落掌,往那小鬟的天灵盖击下,出手极重。张无忌惊叫:“使不得!”伸手在她臂上轻推,杨不悔这掌便落了空。

  杨不悔两次要杀那小鬟,都受到他干预,厉声道:“无忌哥哥,你和这丫头是一路的吗?”张无忌奇道:“她是你的丫环,我刚才初见,怎会和她一路?”杨不悔道:“你既不明内情,那就别多管闲事。这丫头是我家的大对头,我爹爹用铁链锁住她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敌人大举来袭,这丫头要乘机报复。”

  张无忌见这小鬟楚楚可怜,虽形相奇特,却绝不似凶恶之辈,说道:“姑娘,你可有乘机报复之意么?”那小鬟摇头道:“决计不会!”张无忌道:“不悔妹妹,你听,她说不会。还是饶了她吧!”杨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讲情,啊哟……”身子微侧,摇摇晃晃地立足不定。张无忌忙伸手相扶,突然间后腰悬枢、中枢两穴剧痛,扑地跌倒。原来杨不悔嫌他碍手碍脚,赚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铁环打了他两处大穴。她打倒张无忌后,回过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阳穴击落。

  这一下将落未落,杨不悔忽感丹田间陡然火热,全身麻木,不由自主地放脱了那小鬟手腕,双膝软了,坐人椅中。原来她使劲击打张无忌的穴道,张无忌神功初成,九阳真气尚无护体之能,却已自行反激出来,冲击杨不悔周身脉络。

  那小鬟拾起地下长剑,说道:“小姐,你总疑心我要害你。这时我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并无此意。”说着将长剑插入剑鞘,还挂壁间。

  张无忌站起身来,说道:“你瞧,我没说错吧!”他给点中穴道之后,片刻间真气自动冲解,便即回复行动。

  杨不悔眼睁睁地瞧着他,心下大为骇异,这时她手足上麻木已消,记挂着父亲的安危,站起身来,说道:“我爹爹伤得怎样?无忌哥哥,你在这里等我,回头再见。这些年来你好吗?我时时记着你……”一面说,一面奔了出去。

  张无忌问那小鬟道:“姑娘,那和尚逃到这房里,却忽然不见了,你可知此间另有通道么?”那小鬟道:“你当真非追他不可吗?”张无忌道:“这和尚伤天害理,作下了无数罪孽,我……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那小鬟抬起头来,凝视他脸。

  张无忌道:“姑娘,如你知道,求你指点途径。”那小鬟咬着下唇,微一沉吟,低声道:“我的命是你救的,好,我带你去。”张口吹灭了烛火,拉着张无忌的手便走。

  【注】

  有批评家认为明教中有彭和尚乃十分滑稽可笑之事,明教非释教,如何能容和尚?其实明教自波斯传入中土后,门户广大,兼收并蓄,并不如后世宗教之严分派别。彭莹玉和尚、布袋和尚均为明教中人,史有明文。彭和尚系白莲宗,为元末起义人士中大名鼎鼎之人物;布袋和尚为弥勒宗,以“弥勒出世”作反元号召。宗教问题向来十分复杂,涉及历史者当以史书记载为根据,不宜以后世或目前的情况想当然的推断过去情况。明教初入中土时,吸收有基督教中之教派(景教)。明教中有和尚,毫不稀奇。朱元璋曾做和尚,又是明教的大领袖,应该不可怀疑了吧?冷谦、铁冠道人、周颠三人似奉道教,是否属明教则史无明文。此三人均历史人物,冷谦与周颠传说中为仙人。张三丰后世亦传其为仙人,当与王重阳、丘处机等人类似。其实世上是否真有仙人,大可怀疑。

  在今日欧美,新教、天主教、东正教、犹太教堡垒分明,但四教同出一源,四教分立之初,不易分家,在英、法、德、瑞士等国,当年何人属新教或天主教,殊不易分。不可妄以今日所知,推断过去实情,佛教在印度初兴时,与耆那教亦不易分,后来传入中土,魏晋之际,往往借道家学说传道,请阅《世说新语》可知。明教之《大云光明经》,内容极似佛经,以初入中土,采佛教方式传教,易为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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