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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奇谋秘计梦一场(3)


  富家大宅一到年尽岁尾,加倍有一番热闹气象。众童仆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羊、磨粉做糕、剪纸贴红,好不兴头。张无忌帮着乔福做些杂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来,心想给老爷、太太、小姐磕头拜年,定可见到小姐,只要再见她一次,我便悄然远去,到深山中自觅死所,免得整日和乔福等这一干无聊佣仆为伍。

  好容易爆竹声中,盼到了元旦,张无忌跟着乔福,到大厅上向主人拜年。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对面目清秀的中年夫妇,七八十个童仆跪了一地。那对夫妇笑嘻嘻地道:“大家都辛苦了!”旁边便有两名管家分发赏金。张无忌也得到了二两银子。

  他不见小姐,失望异常,拿着那锭银子正自发怔,忽听得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表哥,你今年来得好早啊。”正是朱九真的声音。张无忌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两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两个月,才再听到朱九真的声音,叫他如何不神摇意夺?

  只听得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跟舅舅、舅母拜年,敢来迟了么?”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师哥这么早便巴巴地赶来,也不知是给两位尊长拜年呢,还是给表妹拜年?”说话之间,厅门中走进三个人来。群仆纷纷让开,张无忌却失魂落魄般站着不动,直到乔福使劲拉他一把,才退在一旁。

  进来的三人中间是个青年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一件猩红貂裘,更衬得她脸蛋儿娇嫩艳丽,难描难画。那青年的另一旁也是个女郎。自朱九真一进厅,张无忌的眼光没再有一瞬离开她脸,也没瞧见另外两个青年男女是俊是丑,穿红着绿?那二人向主人夫妇如何磕头拜年,宾主说些什么,他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中所见,便只朱九真一人。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一知半解,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无不神魂颠倒,如痴如呆,固不仅以张无忌为然。何况朱九真容色艳丽,他在颠沛困厄之际与之相遇,竟致倾倒难以自持,只觉能瞧她一眼,听她说一句话,便喜乐无穷了。

  主人夫妇和三个青年说了一会儿话。朱九真道:“爸、妈,我和表哥、青妹玩去啦!”话声中带着三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意。主人夫妇微笑点头。朱夫人笑道:“真儿,好好招呼武家妹子,你三个大年初一可别拌嘴。”朱九真笑道:“妈,你怎么不吩咐表哥,叫他不许欺侮我?”三个青年男女谈笑着走向后院。张无忌不由自主,远远地跟随在后。这天众婢仆玩耍的玩耍,赌钱的赌钱,谁也没来理他。这时张无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容貌英俊,长身玉立,虽在这等大寒天时,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黄色缎袍,显然内功了得。那女乎穿一件黑色貂裘,身形苗条,言行举止甚是斯文,相貌清秀,和朱九真的艳丽可说各有千秋,但在张无忌眼中瞧出来,自大大不如他心目中貌如天仙的小姐。二女都是十七八岁年纪,那男子似乎稍大。

  三人一路说笑,走向后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一阳指功夫,练得又深了两层吧?露一手给妹子开开眼界好不好?”朱九真道:“啊哟,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使再练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兰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你们两位谁都不用谦虚了,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一般的威风厉害。”朱九真道:“我独个儿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上你师兄妹有商有量的进境快?你们今日喂招,明日切磋,那还不是一日千里吗?”那少女听她言语中隐含醋意,抿嘴一笑,并不答话,竟给她来个默认。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气,忙道:“那也不见得,你有两位师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又强过了我们么?”朱九真嗔道:“我们我们的?哼,你的师姝,自然亲过表妹了。我跟青妹说着玩,你总一股劲儿地帮着她。”说着扭过了头不理他。那青年赔笑道:“表妹亲、师妹也亲,两个妹子,一般亲,不分彼此。表妹,你带我去瞧瞧你那些守门大将军,好不好?众将军一定给你调教得越来越厉害了。”

  朱九真高兴了起来,道:“好!”领着他们径往灵獒营。

  张无忌远远在后,但见三人又说又笑,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不由自主地也跟入了狗场。

  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婴,武三通的后人,属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灯大师的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两家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侠郭靖为师,虽也学过“一阳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路子。那青年卫璧是朱九真的表哥、武青婴之父的弟子,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温柔和顺,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暗中都爱上了他。

  朱武二女年龄相若,人均美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家传的武学又不相上下,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合称之为“雪岭双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偏生卫璧觉得熊掌与鱼,难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人走在一起,面子上客客气气,二女却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谁。只武青婴较为含蓄不露,反正她和卫璧同门学艺,日夕相见,比之朱九真要多占便宜。

  朱九真命饲养群犬的狗仆放了众猛犬出来。诸犬听令行事,无不凛遵。卫璧不住口地称赞。朱九真十分得意。武青婴抿嘴笑道:“师哥,你将来是‘冠军’呢还是‘骠骑’啊?”卫璧一怔,道:“你说什么?”武青婴道:“你这么听真姊的话,真姊还不赏你一个‘冠军将军’或‘骠骑将军’什么的封号么?只不过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

  卫璧俊脸通红,眉间微有恼色,“呸”的一声,道:“胡说八道,你骂我是狗吗?”武青婴微笑道:“众将军长侍美人妆台,摇尾乞怜,艳福好得很啊,有什么不好?”朱九真愠道:“他倘若是狗子,他的师妹不知是什么?”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知道失态,忙掩嘴转身。

  武青婴满肚怒气,但不便向朱九真正面发作,说道:“真姊,你府上的小厮可真有规矩。咱们在说笑,这些低三下四之人居然在旁边偷听,还敢笑上一声两声。师哥,我先回家去啦!”朱九真忽然想起张无忌曾一掌打死了她的“左将军”,手上劲力倒也不小,笑道:“青妹,你不用生气,也别瞧不起这小厮。你武家功夫虽高,倘若三招之内能打倒这个低三下四的小厮,我才当真服了你。”

  武青婴道:“哼,这样的人也配我出手么?真姊,你不能这般瞧我不起。”

  张无忌忍不住大声道:“武姑娘,你们说话,我不敢插嘴,也就是了。难道听一听、笑一笑,也须得你准许吗?”

  武青婴一眼也不瞧他,却向卫璧道:“师哥,你让我受这小厮的抢白,也不帮我。”

  卫璧见着她娇滴滴的楚楚神态,心早就软了,他心底虽对“雪岭双姝”无分轩轾,但知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蒙他传授的最多不过十之一二,要学绝世功夫,非讨师妹的欢心不可,对朱九真笑道:“表妹,这小厮的武功很不差吗?让我考考他成不成?”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帮师妹,但转念一想:“这姓张的小子不知是什么来路,让表哥逼出他的根底来也好。”便道:“好啊,让他领教一下武家绝学,那再好也没有了,这人啊,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卫璧奇道:“这小厮所学的,不是府上的武功么?”朱九真向张无忌道:“你跟表少爷说,你师父是谁、是哪一派门下。”

  张无忌心想:“你们这般轻视于我,我岂能说起父母的门派,羞辱太师父和死去的爹娘?何况我又没当真好好练过武当派的功夫。”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没学过什么武功,只小时候我爹爹指点过我一点儿。”朱九真问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门派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能说。”

  卫璧笑道:“以咱们三人的眼光,还瞧他不出么?”缓步走到场中,笑道:“小子,你来接我三招试试。”说着转头向武青婴使个眼色,意思是说:“师妹莫恼,我狠狠打这小子一顿给你消气。”

  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对情人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留心在意,卫璧这一个眼色的含意,尽叫朱九真瞧在眼里。她见张无忌不肯下场,向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表哥武功很强,你不用想胜他,只须挡得他三招,就算是给我挣了面子。”说着在他肩头拍了拍,意示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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