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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针其膏兮药其肓(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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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性毒药,头发齐根烂掉,毒药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日之内毒性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给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胡青牛淡淡地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不会给你治。你尚有七八日之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啰里啰唆,又有何益?” 简捷头上痒得委实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手上的铁链丁当急响,气喘吁吁地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你也难以活命。大家联手,共抗强敌,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如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什么用?” 简捷哀求了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那人,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柄蛾眉钢刺,点在简捷胸口,冷冷地道:“你得罪胡前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啊,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但他双手为铁链绑住,没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不住喘气。 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先生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身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还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伤,除了蝶谷医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了。” 胡青牛冷冷地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子,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我胡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高人子弟有什么干系?他身中阴毒,求我医治,可是我立过重誓,除非是明教中人,决不为人治伤疗毒。这姓张的小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性命?”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先曾听张无忌自称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还不甚信,这时听胡青牛这么说,果然不假。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比,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零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呼了一口长气。 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性命。一年之内,缠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大举发作,无论如何活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母,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性命。”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个武当派的少年也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远远不及我明教,但还不至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与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 张无忌却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先生,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十分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倘若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痛、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 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吧。”众人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属有限,在“医仙”家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痛苦。 简捷却大声道:“我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治。”说罢便丁丁当当地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药室中捡了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十余味药物,命童儿在药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奇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地大叫:“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狂奔,连叫:“痛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姓简的得多谢你才成。” 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功,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原来他是受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命童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服了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为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着包扎伤口,传递药物。只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追扑蝴蝶为戏。 直忙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十分古怪复杂,单理外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见有几人固然略见痊可,但大半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 胡青牛冷冷地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淤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欲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若是明教弟子,我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香、没药,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淤血。” 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给人左耳灌入铅水,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慢慢取出。至于生漆人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白他用意,却也教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也古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的内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淤,再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奇妙的药方和手法,同时明白了奇病须以奇法医治的道理,不能拘泥成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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