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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有女长舌利如枪(3)


  张三丰哑然失笑,心想无忌如有差池,我打死你又有何用?然他说得如此真率,足见坦诚;眼下无忌毒人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他知魔教中人行事诡秘,若给纠缠上身,阴魂不散,不知将有多少后患,张翠山弄到身死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我明教中人瞧得忒也小了。一切遵照吩咐便是。”张三丰道:“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若他体内阴毒终于得能除去,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你自己来抵押却不必了。”常遇春道:“小人必当尽力而为。”张三丰道:“这个小姑娘,由我带上武当山去,设法安置,却不是做抵押。”

  常遇春上岸后,在一棵大树下用刀掘了个土坑,将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丝不挂,这才埋葬,跪在坟前,拜了几拜。原来“裸葬”乃明教的规矩,以每人出世时赤条条地来,离世时也当赤条条地去。张三丰不明其理,只觉这些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张无忌分手。

  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就要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乖孩儿,你病好之后,常大哥便带你回武当山。分别数月,不用悲伤。”无忌眼泪仍不断涌流。周芷若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给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塞在他衣襟之中,这才上岸。

  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西去,见周芷若不断回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他霎时间只觉孤单寂寞,凄凉伤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常遇春皱眉迨:“张兄弟,你今年几岁?”张无忌哽咽道:“十二岁。”常遇春道:“好啊,十二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岁上,已不知挨过几百顿好打,从来不作兴流半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不流眼泪。你再妞儿般地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

  张无忌道:“我是舍不得太师父才哭,人家打我,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十拳。”常遇春一愕,哈哈大笑,说道:“好兄弟,好兄弟,这才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你这么厉害,我是不敢打你的。”张无忌道:“我手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你为什么不敢打?”常遇春笑道:“我今日打了你,将来你跟着你太师父学好了武功,这武当派的神拳,我挨得起十拳么?”张无忌“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常大哥虽相貌凶恶,说话倒也有趣。

  常遇春雇了一艘江船,直放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长江江船,沿江东下。那蝶谷医仙胡青牛所隐居的蝴蝶谷,在皖北女山湖畔。常遇春是淮河沿岸人氏,熟知路途。

  长江自汉口到九江,流向东南,到九江后,便折向东北而入皖境。两年之前,张无忌曾乘船溯江北上,其时有父母相伴,又有俞莲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双亡,自己凄凄惶惶地随常遇春东下求医,其间苦乐,实有天壤之别。他生怕常遇春发怒骂人,虽然伤感,却不敢流泪。身上寒毒发作时又痛楚难当,他咬牙强忍,只咬得上下唇伤痕斑斑,而阴寒侵袭,日甚一日。

  到得集庆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登岸,雇了辆大车,向北进发,数日间到了凤阳以东的明光。常遇春知道胡师伯不喜旁人得知他隐居所在,待行到离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打发大车回去,将张无忌负在背上,大踏步而行。

  他以过去经历,只道这二十余里路转眼即至,岂知他身中番僧的两记阴掌,内伤着实不轻,只走出里许,便全身筋骨酸痛,气喘吁吁地步履维艰。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道:“常大哥,让我自己走吧,你别累坏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来,怒道:“我平时一口气走一百旱路,也半点不累,难道那两个贼和尚打了我两掌,便叫我寸步难行?”他赌气加快脚步,奋力而行。但他内伤本就沉重,再这般心躁气浮地勉强用力,只走出数十丈,便觉四肢百骸的骨节都要散开一般,他兀自不服气,既不肯放下张无忌,也不肯坐下休息,一步步向前挨去。

  这般走法,那就慢得紧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且山路崎岖,越来越难走。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常遇春将张无忌放下,仰天八叉地躺着休息。他怀中带着些张无忌吃的糖果糕饼,两人分着吃了。休息了半个时辰,常遇春又要赶路。张无忌极力劝阻,说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就算赶到,半夜三更地去惊吵胡师伯,定要惹他生气,只得依了。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相倚而睡。

  睡到半夜,张无忌身上寒毒又发作起来,剧颤不止。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声不响,强自忍受。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兵刃相交之声,又有人吆喝:“往哪里走?”“堵住东边,逼他到林子中去。”“这一次可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奔向树林中来。

  常遇春一惊而醒,右手拔出单刀,左手抱起张无忌,以备且战且走。张无忌低声道:“他们好像是在追一个和尚。”常遇春点点头,躲在大树后向外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只见七八人围着一人相斗,受困那人赤手空拳,双掌飞舞,逼得敌人没法近身。斗了一阵,众人渐渐移近。

  不久一轮眉月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只见受围攻那人身穿黑色僧衣,是个四十来岁的高瘦和尚。围攻他的众人中有僧有道,有俗家打扮的汉子,还有两个女子,共是八人。两个灰袍僧人一执禅杖,一执戒刀,禅杖横扫、戒刀挥劈之际,一股股疾风带得林中落叶四散飞舞。一个道人手持长剑,身法迅捷,长剑在月光下闪出一团团剑花。一个矮小汉子手握双刀,在地下滚来滚去,以地堂刀法进攻黑农和尚下盘。

  两个女子身形苗条,各执长剑,剑法也极尽灵动轻捷。酣斗中一个女子转过身来,半边脸庞照在月光之下。张无忌险些失声而呼:“纪姑姑!”这女子正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子纪晓芙。张无忌初见八人围攻一个和尚,觉得以多欺少,甚不公平,盼望那个和尚能突围而走,这时认出纪晓芙之后,心想那和尚跟纪姑姑为敌,自是个坏人,一颗心便去帮助纪晓芙一边了。那日他父母双双自尽,纪晓芙曾对他柔声安慰,张无忌虽不收她给的黄金项圈,事后想起,对她的一番好意也甚是感激。

  张无忌见那身遭围攻的和尚武功了得,掌法忽快忽慢,虚虚实实,变幻多端,打到快时,连他手掌的去路来势都瞧不清楚。纪晓芙等虽然人多,却久斗不下。

  忽听得一名汉子喝道:“用暗青子招呼!”一名汉子和一名道人分向左右跃开,跟着嗤嗤声响,弹丸和飞刀不断向那黑衣和尚射去。这么一来,那和尚便有点儿难以支持。那持剑的长须道人喝道:“彭和尚,我们又不是要你性命,你拼命干吗?你把白龟寿交出来,大家一笑而散,岂不甚妙?”

  常遇春吃了一惊,低声道:“这位便是彭和尚?”张无忌在江船之中,曾听父母对俞二伯说起王盘山扬刀立威以及天鹰教和各帮派结仇的来由,知道白龟寿是天鹰教在王盘山仅得安然生还的玄武坛坛主,这些年来各帮派和天鹰教争斗不休,为的便是要白龟寿吐露谢逊的踪迹。寻思:“莫非这彭和尚也是我妈教里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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