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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七侠聚会乐未央(6)


  殷素素好生惭愧,心想:“二伯只不过下手重了一些,本意亦非伤人,不过逼对方撤剑,她们自行硬挺,这才受伤。比之我当年肆意杀了这许多少林门人,过错之轻重,真不可同日而语了。一人做事一身当,以后不可再让二伯为难。”说道:“二伯,这千人全是冲着我夫妇而来,对你可恭敬得很。前面要是再有阻拦,由弟妹打发便是,倘真不行,再请你出手相援。”

  俞莲舟道:“你这话可见外了。咱兄弟同生共死,分什么彼此?”殷素素不便再说,问道:“他们明知二伯跟我夫妇在一起,怎地只派些年轻的弟子来拦截?”俞莲舟道:“想是事急之际,不及调动人手。而且年轻弟子,大家不识,输了也不打紧。”

  张翠山见了适才峨嵋派众女的所为,料是为了寻问谢逊的下落而来,说道:“原来义兄跟峨嵋派也结下了梁子,我在冰火岛上却没听他说起过。”俞莲舟叹道:“峨嵋派门规极严,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灭绝师太自来不许女弟子们随便行走江湖。这次峨嵋派竟也跟天鹰教为难,我们当时颇感诧异,直到最近方始明白,原来河南兰封金瓜锤方评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墙上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也’十一个血字。”

  殷素素问道:“那方评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道:“不是。灭绝师太俗家姓方,那方老英雄是灭绝师太的亲哥哥。”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哦”的一声。

  无忌忽然问道:“二伯,那方老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俞莲舟道:“听说方老英雄种田读书,从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坏人。”无忌道:“唉,义父这般胡乱杀人,那就不该了。”俞莲舟大喜,轻舒猿臂,将他从殷素素身前抱了过来,抚着他头,说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乱杀人,二伯很欢喜。人死不能复生,便罪孽深重、穷凶极恶之辈,也不能随便下手杀他,须得让他有一条悔改之路。”

  无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俞莲舟道:“什么?”无忌道:“倘若他们找到了义父,你要他们别杀他。因为义父眼睛瞎了,打他们不过。”俞莲舟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答允不了。我能劝得了的便劝,但我自己,决计不杀他便是。”无忌呆呆不语,眼中垂下泪来。

  天明时四人到了一个市镇,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后又再赶路。有时殷素素和丈夫共乘一骑,让无忌一试控缰驰骋之乐。无忌究是孩子心情,骑了一会儿马,为谢逊担忧的心事也便淡忘了。

  一路无话,不一日过了汉口。这天午后将到安陆,忽见大路上有十余名客商急奔下来,见了俞莲舟等四人,急忙摇手,叫道:“快回头,快回头,前面有鞑子兵杀人掳掠。”一人对殷素素道:“你这娘子忒也大胆,碰到了鞑子兵可不是当耍的。”俞莲舟问道:“有多少鞑子?”一人道:“十来个,凶恶得紧哩。”说着便向东逃窜而去。

  武当七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残害良民。张三丰平素督训甚严,门人不许轻易和人动手,但若遇到元兵肆虐作恶,对之下手却不必容情。因此武当七侠若是遇上大队元兵,只有走避,若见少数元兵行凶,往往便下手除去。俞张二人听说只十来名元兵,心想正好为民除害,便纵马迎了上去。

  行出三里,果听得前面有惨呼之声。张翠山一马当先,见十余名元兵手执钢刀长矛,正拦住了数十个百姓大肆残暴。地下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百姓身首异处。一名元兵提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一脚,将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半空中大声惨呼,落下来时另一名元兵又挥足踢匕将他如同皮球般踢来踢去。只踢得几脚,那孩子早没了声息,已然毙命。张翠山怒极,从马背上飞跃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已击在一名伸脚欲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没哼一声,软瘫在地。另一名元兵挺起长矛,往张翠山背心刺到。

  无忌惊叫:“爹爹小心!”张翠山回过身来,笑道:“你瞧爹爹打鞑子兵。”但见长矛离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转,抓住矛杆,跟着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那元兵大叫一声,翻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众元兵见张翠山如此勇猛,发一声喊,四下里围上。殷素素纵身下马,抢过元兵手中长刀,砍翻了两个。众元兵见势头不对,落荒逃窜,但这些元兵凶恶成性,便在逃走之时,仍挥刀乱杀百姓。俞莲舟大怒,叫道:“别让鞑子走了。”急奔向西,拦住四名元兵的去路。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分头拦截。三人均知元兵虽然凶恶,武功却平常,无忌比他们要强得多,不用分心照顾。

  无忌跳下马来,见二伯和父母纵跃如飞,拍手叫道:“好,好!”突然之间,那名给张翠山用矛杆撞晕的元兵霍地跃起,伸臂抱住无忌,翻身跃上马背,纵马疾驰。

  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大惊,齐声呼喊,发足追赶。俞莲舟两个起落,已奔到马后,左手拍出一掌,身随掌起,按到了那元兵后心。那元兵竟不回头,倏地反击一掌。波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俞莲舟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一股极阴寒的内力冲将过来,霎时间全身寒冷透骨,身子晃了几下,倒退了三步。

  那元兵的坐骑也吃不住俞莲舟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跪地。那元兵抱着无忌,顺势前跃,已纵出丈余,展开轻身功夫,顷刻间奔出了十余丈。

  张翠山跟着追到,见二哥脸色苍白,受伤竟然不轻,急忙扶住。

  殷素素心系爱子,没命地追赶,但那元兵轻身功夫极高,越追越远,到后来只见远处大道上一个黑点,转了一个弯,再也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这元兵既能掌伤俞莲舟,自己便算追上了,也决非他敌手,心中只一个念头:“便是性命不保,也要夺回无忌。”

  俞莲舟低声道:“快叫弟妹回来,从长……从长计议。”张翠山挺起长矛,刺死了身前的两名元兵,问道:“伤得怎样?”俞莲舟道:“不碍事,先……先将弟妹叫回来要紧。”张翠山生怕剩下来的元兵之中尚有好手在内,自己一走开,他们便过来向俞莲舟下手,挡下四下里追逐,一个个地尽数搠死,这才拉过一匹马来,上马向西追去。

  赶出数里,只见殷素素兀自狂奔,但脚步蹒跚,显已筋疲力尽,张翠山俯身将她抱上马鞍。殷素素手指前面,哭道:“不见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张翠山终是挂念俞莲舟的安危,心道:“该当先顾二哥,再顾无忌。”勒转马头,奔了回来,见俞莲舟正闭目打坐,调匀气息。

  过了一会儿,殷素素悠悠醒转,叫道:“无忌,无忌!”俞莲舟惨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睁开眼来,低声道:“好厉害的掌力!”张翠山听师兄开口说话,知道性命已然无碍,这才放心,但仍不敢跟他言语。俞莲舟缓缓站起,低声问道:“无影无踪了吧?”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么是好?”俞莲舟道:“你放心,无忌没事。这人武功高得很,决不会伤害小孩。”殷素素道:“可是……可是他掳了无忌去啦。”

  俞莲舟点了点头,左手扶着张翠山肩头,闭目沉思,隔了好一会儿,睁眼说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门派,咱们上山去问师父。”殷素素大急,说道:“二伯,怎生想个法儿,先夺回无忌。那人是何门派,不妨日后再问。”俞莲舟摇了摇头。

  张翠山道:“素素,眼下二哥身受重伤,那人武功又如此高强,咱们便寻到了他,也无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难道便……便罢了不成?”张翠山道:“不用咱们去寻他,他自会来寻咱们。”

  殷素素原甚聪明,只因爱子被掳这才惊惶失措,这时一怔之下,已然明白。那元兵武功如此了得,连俞莲舟也给他一掌震伤,自然是假扮的。他打伤俞莲舟后,再要取他夫妇二人性命绝非难事,但只将无忌掳去,用意自在逼问谢逊下落。当时张翠山长矛随手一撞,那人便假装昏晕,其时三人谁也没留心他的身形相貌,此刻回想,那人依稀似是满腮虬髯……和寻常元兵也没什么分别。

  张翠山将师兄抱上马背,自己拉着马缰,三骑马缓缓而行。到了安陆,找一家小客店歇了。张翠山吩咐店伙送来饭菜后,就此闭门不出,生怕遇上元兵,又生事端。

  他三人在途中杀死这十余名元兵后,料知大队元兵过得数日便会来大举残杀劫掠,报复泄忿,附近百姓不知将有多少遭殃。但当时遇上这等不平之事,在势又不能袖手不顾。这正是亡国之惨,莽莽神州,人人均在劫难之中。

  俞莲舟潜运内力,在周身穴道流转疗伤。张翠山坐在一旁守护。殷素素倚在椅上,却又怎睡得着?到得中夜,俞莲舟站起身来,在室中缓缓走了三转,舒展筋骨,说道:“五弟,我一生之中,除了恩师之外,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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