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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宝刀百炼生玄光(5)


  俞岱岩气往上冲,说道:“这屠龙刀是贵教之物吗?”那人道:“这倒不是。此刀是武林至尊,天下武学之士,哪一个不想据而有之。”俞岱岩道:“这便是了,此刀既落入在下手中,须得交到武当山上,听凭师尊发落,在下可做不得主。”那人细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微,如蚊子叫一般,俞岱岩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舱里那人又细声细气地说了几句话,声音更加低了。俞岱岩只听到什么“俞三侠……屠龙刀……”几个字,他走上两步,问道:“你说什么?”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将帆船直抛了上去,俞岱岩胸腹间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时让蚊子叮了一口。其时正当暮春,本不该已有蚊蚋,但他也不在意,朗声说道:“贵教为了一刀,杀人不少,海神庙中遗尸数十,未免下手太过毒辣。”

  舱中那人道:“天鹰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对好人便客气。俞三侠向来行侠仗义,我们不能害你性命,请你留下屠龙刀,在下便奉上蚊须针的解药。”

  俞岱岩听到“蚊须针”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间适才被蚊子咬过的处所一按,只觉微微麻痒,明明是蚊虫叮后的感觉,转念一想,登时省悟:“他适才说话声音故意模糊细微,引我走近,乘机发这细小暗器。”想起海沙派众盐枭对天鹰教如此畏若蛇蝎,这暗器定然歹毒无比,眼下只有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药救治,低哼一声,左掌护面,右掌护胸,一脚踢开铁门,纵身便往船舱中冲进。

  人未落地,黑暗中劲风扑面,舱中人挥掌拍出。俞岱岩右掌击出,盛怒之下,这一掌使了十成力。两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舱中人向后飞出,喀喇喇声响,撞毁不少桌椅等物。俞岱岩但觉掌中一阵剧痛。原来适才交了这掌,又已着了道儿,对方掌心暗藏尖刺利器,双掌一交,几根尖刺同时穿入他掌中。对方虽在他沉重掌力下受伤不轻,但黑暗中不知敌人多寡,不敢冒险径自抢上擒人,又即跃回船头。

  只听那人咳嗽了几下,说道:“俞三侠掌力惊人,果是不凡,佩服啊佩服。不过在下这掌心七星钉却也另有一功,咱们半斤八两,两败俱伤!”

  俞岱岩急忙取几颗“天心解毒丹”服下,一抖包裹,取出屠龙宝刀,双手持柄,呼的一声,横扫过去,但听得嚓的一下轻响,登时将铁门斩成了两截,这刀果然锋锐绝伦。他横七竖八地连斩七八刀,铁铸的船舱遇着宝刀,便似纸糊草扎一般。舱中那人纵身跃向后艄,叫道:“你连中二毒,还发什么威?”俞岱岩舞刀追上,拦腰斩去。

  那人见来势凶猛,顺手提起一只铁锚一挡,嚓的一声轻响,铁锚从中断截。那人向旁跃开,叫道:“要性命还是要宝刀?”俞岱岩道:“好!你给我解药,我给你宝刀。”这时他腿上中了蚊须针之处渐渐麻痒,料知“天心解毒丹”解不了这毒,这把屠龙刀他是无意中得来,本不如何重视,便将刀掷在舱里。

  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地拂拭摩挲,爱惜无比。那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见他只是看刀,却不取解药。俞岱岩觉得掌中疼痛加剧,问道:“解药呢?”那人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滑稽之极的话。俞岱岩怒道:“我问你要解药,有什么好笑?”

  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脸,笑道:“嘻嘻!你这人当真傻了,不等我给解药,却先将宝刀给了我?”俞岱岩怒道:“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允以刀换药,难道还抵赖不成?先给后给不是一样?”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终究忌惮你三分。你打我不过,将刀往江中一抛,未必再捞得到。现下刀人我手,还想我再给解药么?”

  俞岱岩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自忖武当派和天鹰教无怨无仇,这人武功不低,也当是颇有身份之人,既取了屠龙刀,怎能说过的话不算话?他向来行事稳重,原不致轻易上当,只是此番一上来便失了先机,孤身陷于敌舟,又兼身中二毒,急欲换取解药,竟低估了对方的奸诈凶狡,当下沉住了气,“哼”了一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只是天鹰教中的无名小卒,武当派要找天鹰教报仇,自有本教教主和众位堂主接着。再说,俞三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贵教张三丰祖师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未必能知俞三侠是死于何人之手。”他这般说,竟如当俞岱岩已经死了一般。

  俞岱岩只觉手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痛痒难当,伸手抓住了半截断锚,心想:“我今日便是不活,也当和你拼个同归于尽。”听那人唠唠叨叨,说得高兴,俞岱岩猛地里纵起,左手挥起断锚,右手推出一掌,往那人面门胸口,同时击去。

  那人“啊哟”一声,横挥屠龙刀想来挡截,百忙中却没想到那刀沉重异常,他只挥出半尺,手腕忽地急沉。以他武功,原非使不动此刀,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这兵刃竟如此沉重,力道用得不足,那刀直堕下去,砍向他膝盖。那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挺举大刀,只觉劲风扑面,半截断锚直击过来。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当下双足使劲,一个筋斗,倒翻入江。

  那人虽避开了断锚的横扫,但俞岱岩右手那一掌却没让过,一掌正按中他小腹,但觉五脏六腑似乎一齐翻转,扑通一声,跌入江中。

  俞岱岩吁了口长气,见他虽然中掌,兀自牢牢地握住屠龙刀不放,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抢得了宝刀,终于葬身江底。”

  蓦地里白影闪动,一道白练斜入江心,卷住那人腰间,连人带刀一起卷上船来。俞岱岩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来路瞧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黑衣汉子,双手交替,急速扯动白练。俞岱岩待欲纵向船头击敌,身上毒性发作,倒在船艄,眼前一黑,登时昏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首先见到的是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尾金色鲤鱼,俞岱岩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仍见到这面小小镖旗。这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瓶之中,花绣金光闪闪,旗上的鲤鱼在波浪中腾身跳跃,心道:“这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镖旗。我到底怎么了?”其时脑子中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乱,没法多想,略一凝神,发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担架之上,前后有人抬着,而所处之地似乎是在一座大厅。他想转头一瞧左右,岂知项颈僵直,竟不能转动。

  他大骇之下,想要跃下担架,但手足便似变成了不是自己的,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才想到:“我在钱塘江上中了七星钉和蚊须针的剧毒。”

  只听得两个人在说话。一人声音宏大,说道:“阁下高姓?”另一人道:“你不用问我姓名,我只问你,这单镖接是不接?”俞岱岩心道:“这人声音娇嫩,似是女子!”那声音宏大的人怫然道:“我们龙门镖局难道少了生意,阁下既不肯见告姓名,那么请光顾别家镖局去吧。”那女子声音的人道:“临安府只龙门镖局还像个样子,别家镖局都比不上。你若做不得主,快去叫总镖头出来。”言下颇为无礼。那声音宏大的人果然很不高兴,说道:“我便是总镖头。在下另有别事,不能相陪,尊客请便吧。”

  那女子声音的人说道:“啊,你便是多臂熊都大锦……”顿了一顿,才道:“都总镖头,久仰久仰,我姓殷。”都大锦似略感舒畅,问道:“尊客有甚差遣?”那姓殷的客人道:“我得先问你,你是不是承担得下。这单镖非同小可,却半分耽误不得。”

  都大锦强抑怒气,说道:“我这龙门镖局开设二十年来,官镖、盐镖、金银珠宝,再大的生意也接过,可从来没出过半点岔子。”

  俞岱岩也听过都大锦的名头,知他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拳掌单刀,都有相当造诣,尤其一手连珠钢镖,能一口气连发七七四十九枚钢镖,因此江湖上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多臂熊”。他这龙门镖局在江南一带也颇有名声。只武当、少林两派弟子自来并不亲近,因此虽然闻名,并不相识。

  只听那姓殷的微微一笑,说道:“我若不知龙门镖局名声不差,找上门来干吗?都总镖头,我有一单镖交给你,可有三个条款。”都大锦道:“牵扯纠缠的镖我们不接,来历不明的镖不接,五万两银子以下的镖不接。”他没听对方说三个条款,自己先说了三个条款。

  那姓殷的道:“我这单镖啊,对不起得很,可有点儿牵扯纠纷,来历也不大清白,值得多少银子,那也难说得很。我这三个条款也挺不容易办到。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府送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第三,若有半分差池,嘿嘿,别说你都总镖头性命不保,叫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

  只听得砰的一声,想是都大锦伸手拍桌,喝道:“你要找人消遣,也不能找到我龙门镖局来!若不是我瞧你瘦骨伶仃的,身上没三两肉,今日先叫你吃点苦头。”

  那姓殷的“嘿嘿”两声冷笑,砰嘭、砰嘭几下,将一些沉重的物事接连抛到了桌上,说道:“这里二千两黄金,是保镖的镖金,你先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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