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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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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童儿却对那少女毫不理会,趁着殷吉等人一怔之间,叮叮当当一阵响,又将他们手中兵刃逐一削断。 那少女道:“两个小兄弟别胡闹啦,把人家身上伤成这个样子,可有多难看。”右童道:“他不肯赔我的珠儿。”那少女道:“什么珠儿?”右童剑尖指住阮士中胸膛,俯身拾起半边明珠,哭丧着脸道:“你瞧,是他弄坏的,我要他赔。”那少女走近身去,接过一看,道:“啊,这珠儿当真好,我也赔不起。这样吧,琴儿,”回头对身后小丫鬟道:“取我那对玉马儿来,给了这两个小兄弟。”琴儿心中不愿,说道:“小姐。”那少女笑道:“偏你就有这么小气。你瞧两个小兄弟多俊,佩了玉马,可让玉马也更加好看了。” 两童对望一眼,只见琴儿打开一只描金箱子,取出一对锦囊交给少女。那少女解开一只锦囊,拿出一只小小玉马,马口里有丝绦为缰。那少女替右童挂在腰带上,又把另一只锦囊中所装的玉马递给了左童。左童请安道谢,接在手里,只见那玉马晶莹光洁,刻工精致异常,马作奔跃之状,形体虽小,却貌相神骏,的非凡品。他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只不明那少女来历,心下一时未决,不知是否该当受此重礼。右童又在墙畔捡起另一半边珠儿,说道:“我这颗是夜明宝珠,和哥哥的是一对儿。就算有玉马,总不齐全啦!”说着十分懊恼。 那少女一见两人相貌打扮,已知这对双生兄弟相亲相爱,毁了明珠事小,不痛快的是将两人饰物弄成异样,配不成对,便拿起一只玉马,将两个半边明珠放在玉马双眼之上,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将半边珠儿嵌在玉马眼上。珠子既能夜明,玉马晚上两眼放光,岂不好看?”左童大喜,从辫儿上摘下珠子,伸匕首剖成两半,说道:“兄弟,咱俩的珠儿和玉马都一模一样啦。”右童回嗔作喜,向少女连连道谢,又向阮士中请了个安,道:“行啦,你老别生气。”阮士中满身血污,恼怒异常,却又不敢出声詈骂。 右童拉着左童的手,便要走出。左童向那少女道:“多谢姑娘厚赐。请问姑娘尊姓,主人问起,好有对答。”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是谁?”左童道:“家主姓胡。” 那少女一听,登时脸上变色,道:“原来你们是雪山飞狐的家童。”两童一齐躬身道:“正是!”那少女缓缓说道:“我姓苗。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这对玉马是金面佛苗爷的女儿给的!”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动容。金面佛威名赫赫,万想不到他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娇柔腼腆的姑娘。瞧她神气,若非侯门巨室的小姐,便是世代书香人家的闺女,哪里像是江湖大侠之女。双童对望一眼,齐把玉马放在几上,向苗小姐行了一礼,齐声道:“多谢了!不过我们不敢领受,请您原谅。”转身出厅。 那少女微微一笑,也不言语。琴儿欢天喜地地收起玉马,说道:“小姐,这两个孩儿不识好歹,小姐赏赐这样好的东西,他们都不要,要是我啊……”那少女笑道:“别多说啦,也不怕人家笑咱们寒碜。” 宝树大师越众而前,朗声说道:“原来姑娘是苗大侠的千金,令尊可好?”那少女道:“多谢。家严托福安康。请问大师上下?”宝树微笑道:“老衲宝树。姑娘芳名是什么?” 那少女名叫苗若兰,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心想:“我的名字,怎胡乱跟人说得的?”不答问话,说道:“各位请宽坐,晚辈要进内堂拜见伯母。”说着向群豪裣衽行礼。 众人震于她父亲名头,都恭恭敬敬地还礼,均想:“这位姑娘没半点仗势欺人的骄态,当真难得。”苗若兰待众人都坐下了,又告罪一遍,这才入内。只见大门外进来七八名家丁仆妇,抬着铺盖箱笼等物,看来都是跟来服侍苗小姐的。陶百岁、陶子安父子对望一眼,都想:“如我父子在道上遇见这一批人,定当作是官宦豪富的眷属,势必动手行劫,这乱子可就闯得大了。” 阮士中伸袖拭抹身上血污,幸好右童并非真欲伤他,每道伤口都只浅浅地划破皮肉,并无大碍。田青文走近相助,取出金创药给他止血。阮士中解开衣襟,让她裹伤,忽然当啷一响,铁盒落地。群豪不约而同地一齐跃起,伸手都来抢夺。 阮士中站得最近,左手划了个圈子,挡开众人,立即俯身拾盒,手指刚触到盒面,突觉一股大力在肩头猛撞,身不由主地跌开数步,待得拿桩站定,抬起头来,只见铁盒已捧在宝树手中。群豪都怕他本领了得,只眼睁睁地望着他,没人敢开口说话。 隔了片刻,曹云奇道:“大师,对不起啦!这只铁盒是尊师遗物,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请你还来。”宝树笑道:“你说这是尊师遗物,那么盒中藏了什么东西,铁盒是何来历,你只须说得明白,就拿去吧!”说着双手托了铁盒,向前伸出。 曹云奇满脸通红,双手伸出了一半,不敢去接,又不好意思缩回,停在空中,慢慢垂下。原来他只见师父对铁盒十分珍视,守藏严密,却从未见他打开过盒盖,别说盒中之物来历,连是什么宝物也不知道。阮士中、殷吉虽是天龙门前辈高手,也均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周云阳忽道:“我们自然知道,盒里放的是本门的镇门宝刀。”他在天龙门中论武功只是二流角色,素来不得师父宠爱,为人又非干练,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阮士中和曹云奇都想:“胡说八道!谁说咱们的镇门宝刀是放在这铁盒子里的?”他们每次见到镇门宝刀,都是从一只旧木盒中取出来,向来跟这铁盒扯不上干系。哪知定树却道:“不错,便是那口宝刀。你可知这口刀原来是谁的?怎么会放在这铁盒之中?” 阮士中等不料周云阳居然一语中的,无不诧异,一齐注目,等他再说。却见他青白色的脸上红了一红,随即又转青色,悻悻地道:“这是我天龙门祖传下来的宝刀。几百年来就一直放在这铁盒里。” 宝树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料你们也不会知道。”周云阳道:“难道你就知道了?”宝树道:“二十年前,我就知道。雪山飞狐与此间庄主的争端,也就由此而起。中间若不是有这些瓜葛,老衲又何必邀各位上山?” 天龙群豪、陶氏父子、刘熊师兄弟等都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和尚果然不怀好意,原来也想劫夺铁盒。他引我们上峰,显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不但夺到铁盒,还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们今日身陷绝地,那可是有死无生了。”众人想到此处,只听刷的一声,一人亮出了兵刃,接着刷刷、叮叮一阵响声过去,群豪已各执兵刃,围住宝树。阮士中等兵刃给双童削断了的,也俯身把断刀断剑抢在手里。 宝树在人丛中缓缓转了个圈子,微笑道:“各位要跟老和尚动手么?”群豪怒目而视,没人接口。这时站得近了,人人看得清楚,宝树虽须发花白,脸有皱纹,但双目炯炯,年纪其实也不甚大。 刘元鹤退后一步,叫道:“大伙儿齐上,先杀老和尚。咱们自己的事,下了山慢慢商量。”他只觉在山峰上多耽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群豪都感在这山庄中坐立不安,刘元鹤的话正合心意。正要一拥而上,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巨响,似是炮声。 众人愕然相顾。隔了片刻,于管家匆匆从外奔进,脸有惊惶之色,叫道:“各位,大事不妙!”曹云奇叫道:“雪山飞狐到了么?”于管家道:“那倒不是。我们上下山峰的长索和绞盘,都让人家毁了。”众人吓了一跳,七张八嘴地问道:“那怎么会?”“没第二条索儿了么?”“有没别的法儿下去?”于管家道:“峰上就只这条长索,小人一时不察,竟给飞狐手下那两个小孩儿毁了。”宝树变色道:“怎么毁的?” 于管家道:“弟兄们缒了那两个小鬼头下峰,都进屋休息,忽听到爆炸之声,抢出去看时,见绞盘和长索已炸得粉碎。定是这两个天杀的小鬼在绞盘中放了炸药,将药引通下山峰,点了火烧上来的。”众人一呆,纷纷抢出门去,果见绞盘炸成了碎片,长索东一段西一段散得满地。幸好绞盘旁的汉子都已走开,没人死伤。 殷吉问宝树道:“大师,飞狐此举有何用意?”宝树道:“那有什么难猜?他要咱们尽数饿死在这峰上。”殷吉道:“咱们跟他无怨无仇。”宝树道:“他可与此间的主人仇深似海。再说,铁盒在你们手里,那就是跟他结上了梁子。”殷吉道:“飞狐也要这铁盒?”宝树道:“可不是吗?” 众人一想到两个童儿怪异的武功,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童儿已这般了得,正主儿更不用说了。”默默跟着宝树回进大厅。 只见苗若兰已从内堂出来,说道:“大师,那雪山飞狐要把咱们都困死在这儿?”宝树沉着脸道:“正是。大伙儿坐上了一条船,得想个法儿下峰。”苗若兰道:“那倒不用担心,我爹爹日内就会上来,自能救咱们下去。”众人一想,金面佛苗人凤的女儿在此,他岂能袖手不顾?不由得顿感宽心。只刘元鹤心知不对,却也不便明言。 宝树道:“苗大侠虽武功盖世,但这雪峰高逾百丈,一时之间怎能上来?”苗若兰道:“既有人能上来建了庄子,我爹爹怎会上不来?”宝树道:“夏天峰上冰融雪消,有陡峭的道路可攀援行走,上来虽然不容易,总还可以上下。这时候正当严寒,要待雪消,少说也得三个月。管家,这山上贮备了几个月粮食?”于管家道:“下山采购粮食的管家预计后日方回。此间所贮粮食本来还可用得二十多天,现下添了各位宾客与苗小姐带来的仆妇使女,算来只十日之粮了。” 众人脸上变色,默然不语,心中都在咒骂雪山飞狐歹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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