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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丁丁当当(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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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剑又好气,又好笑,抿嘴道:“你这么说,人家还道咱们的石大帮主当真改邪归正了。”见他一本正经的全无轻薄油滑之态,虽想这多半是他一时高兴,故意做作,但瞧着终究欢喜。 石破天沉吟不语,心想:“那个真的石帮主看来是挺凶恶的,既爱杀人,又爱欺侮人,个个见了他害怕。他还去抢人家老婆,可不知抢来干什么?要她煮饭洗衣吗?我……我可到底怎么办呢?唉,明天还是向贝先生说个明白,他们定是认错人了。”心中思潮起伏,一时觉得做这帮主,人人都听自己的话,倒也好玩;一时又觉冒充别人,当那真帮主回来之后,一定大发脾气,说不定便将自己杀了,可又危险得紧。 傍晚时分,厨房中送来八色精致菜肴,侍剑服侍他吃饭,石破天要她坐下来一起吃,侍剑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石破天只好罢了,津津有味地直吃了四大碗饭。 他用过晚膳,又与侍剑聊了一阵,问东问西,问这问那,几乎没一样事物不透着新奇。眼见天色全黑,仍无放侍剑出房之意。侍剑心想这少爷不要故态复萌,又起不轨之意,便即告别出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石破天坐在床上,左右无事,便照十八个木偶身上的线路经脉又练了一遍功夫。 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窗格上得得得响了三下。石破天睁开眼来,只见窗格缓缓推起,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进来,向他招了两招,依稀看到皓腕尽处的淡绿衣袖。 石破天心中一动,记起那晚这个瓜子脸儿、淡绿衣衫的少女,跃下床来,奔到窗前,叫道:“姊姊!”窗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啐了一口,道:“怎么叫起姊姊啦,快出来吧!” 石破天推开窗子,跨了出去,眼前却无人影,正诡异间,突然眼前一黑,只觉一双温软的手掌蒙住了自己眼睛,背后有人咯咯一笑,跟着鼻中闻到一阵兰花般的香气。 石破天又惊又喜,知道那少女在和他闹着玩,他自幼在荒山之中,孤寂无伴,只一条黄狗作他的游侣,此刻突然有个年轻人和他闹玩,自十分开心。他反手抱去,道:“瞧我不捉住了你。”哪知他反手虽快,那少女却滑溜异常,这一下竟抱了个空。只见花丛中绿衫闪动,石破天抢上去伸手抓出,却抓到了满手玫瑰花刺,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从前面紫荆花树下探头出来,低声笑道:“傻瓜,别做声,快跟我来。”石破天见她身形一动,便也跟随在后。 那少女奔到围墙脚边,正要踊身上跃,黑暗中忽有两人闻声奔到,一个手持单刀,一个拿着两柄短斧,在那少女身前一挡,喝道:“站住!什么人?”便在这时,石破天已跟着过来。那二人是在花园中巡逻的帮众,一见到石破天和她笑嘻嘻的神情,忙分两边退下,躬身说道:“属下不知是帮主的朋友,得罪莫怪。”跟着向那少女微微欠身,表示赔礼之意。那少女向他们伸了伸舌头,向石破天一招手,飞身跳上了围墙。 石破天知道这么高的围墙自己可万万跳不上去,但见那少女招手,两个帮众又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总不能叫人端架梯子来爬将上去,当下硬了头皮,双脚一蹬,往上便跳,说也奇怪,脚底居然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呼的一声,身子竟没在墙头停留,轻轻巧巧地便越墙而过。 那两名帮众吓了一跳,大声赞道:“好功夫!”跟着听得墙外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却原来石破天不知落地之法,竟摔了一跤。那两名帮众相顾愕然,不知其故,自然万万想不到帮主轻功如此神妙,竟会摔了个姿式难看之极的仰八叉。 那少女却在墙头看得清清楚楚,吃了一惊,见他摔倒后一时竟不爬起,忙纵身下墙,伸手去扶,柔声道:“天哥,怎么啦?你病没好全,别逞强使功。”伸手在他胁下,将他扶起。石破天这一跤摔得屁股好不疼痛,在那少女扶持之下,终于站起。那少女道:“咱们到老地方去,好不好?你摔痛了么?能不能走?” 石破天内功深湛,刚才这一跤摔得虽重,片刻间也就不痛了。说道:“好!我不痛啦,当然能走!” 那少女拉着他右手,问道:“这么多天没见到你,你想我不想?”微微仰起了头,望着石破天的眼睛。 石破天眼前出现了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小嘴边带着俏皮微笑,月光照射在她明澈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两点明星,鼻中闻到那少女身上发出的香气,不由得心中一荡,他虽于男女之事全然不懂,但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就算再傻,身当此情此景,对一个美丽的少女自然而然会起爱慕之心。他呆了一呆,说道:“那天晚上你来看我,可是随即就走了。我时时想起你。”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失踪这么久,又昏迷了这许多天,可不知人家心中多急。这两天来,每天晚上我仍来瞧你,你不知道?我见你练功练得起劲,生怕打扰了你的疗伤功课,没敢叫你。” 石破天喜道:“真的么?我可一点不知道。好姊姊,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那少女突然间脸色一变,甩脱了他的手,嗔道:“你叫我什么?我……我早猜到你这么久不回来,定在外边跟什么……什么……坏女人在一起,哼!你叫人家‘好姊姊’叫惯了,顺口便叫到我身上来啦!”她片刻之前还在言笑晏晏,突然间变得气恼异常,石破天愕然不解,道:“我……我……” 那少女听他不自辩解,更加恼了,一伸手便扯住了他右耳,怒道:“这些日子中,你到底跟哪一个贱女人在一起?你是不是叫她作‘好姊姊’?快说!快说!”她问一句“快说”,便用力扯他一下耳朵,连问三句,手上连扯三下。 石破天痛得大叫“啊哟”,道:“你这么凶,我不跟你玩啦!”那少女又用力扯他耳朵,骂道:“你想撇下我不理么?可没这么容易。你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快说!”石破天苦脸道:“我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啊,她睡在我的房里……”那少女大怒,手中使劲,登时将石破天的耳朵扯出血来,尖声道:“我这就去杀死她。” 石破天惊道:“哎,哎,那是侍剑姊姊,她煮燕窝、煮人参小米粥给我吃,虽小米粥煮得糊了,苦得很,可是她人很好啊,你……你可不能杀她。” 那少女两行眼泪本已从脸颊上流了下来,突然破涕为笑,“呸”的一声,用力又将他的耳朵一扯,说道:“我道是哪个好姊姊,原来你说的是这臭丫头。你骗我,油嘴滑舌的,我才不信呢。这几日每天晚上我都在窗外看你,你跟这臭丫头倒规规矩矩的,碰也没碰她,算你乖!”伸过手去,又去扯他耳朵。 石破天吓了一跳,侧头想避,那少女却用手掌在他耳朵上轻轻地揉了几下,笑问:“天哥,你痛不痛?”石破天道:“自然痛的。”那少女笑道:“活该你痛,谁叫你骗人?又古里古怪地叫我什么‘好姊姊’!”石破天道:“我听妈说,叫人家姊姊是客气,难道我叫错你了么?” 那少女横了他一眼道:“几时要你跟我客气了?好吧,你心中不服气,我也把耳朵给你扯还就是了。”说着侧过了头,将半边脸凑了过去。石破天闻到她脸上幽幽的香气,提起手来在她耳朵上捏了几下,摇头道:“我不扯。”问道:“那么我叫你什么才是?”那少女嗔道:“你从前叫我什么?难道连我名字也忘了?” 石破天定了定神,正色道:“姑娘,我跟你说,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的什么天哥。我不是石破天,我是狗杂种。” 那少女一呆,双手按住了他肩头,将他身子扳转了半个圈,让月光照在他脸上,向他凝神瞧了一会,哈哈大笑,道:“天哥,你真会开玩笑,刚才你说得真像,可给你吓了一大跳,还道真的认错人。咱们走吧!”说着拉了他手,拔步便行。石破天急道:“我不是开玩笑,你真的认错了人。你瞧,我连你叫什么也不知道。” 那少女止步回身,右手拉住了他左手,笑靥如花,说道:“好啦,你定要扯足了顺风旗才肯罢休,我便依了你。我姓丁名珰,你一直便叫我‘丁丁当当’。你记起来了吗?”几句话说完,蓦地转身,飞步向前急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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