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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面壁(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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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随即想起后洞石壁上那招专破“有凤来仪”的绝招,从地下拾起一根树枝,随手摆了个姿式,便想将这一招传给陆大有,但转念一想:“六师弟对那姓林的小子恼恨已极,此招既出,定然令他重伤,师父师娘追究起来,我们二人定受重责,这事万万不可。”便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以后别再上当,也就是了。自己师兄弟,过招时的小小胜败,也不必在乎。” 陆大有道:“是。可是大师哥,我能不在乎,你……你也能不在乎吗?” 令狐冲知他说的是岳灵珊之事,心头感到一阵剧烈痛楚,脸上肌肉也扭曲了起来。 陆大有一言既出,便知这句话大伤师哥之心,忙道:“我……我说错了。”令狐冲握住他手,缓缓地道:“你没说错。我怎能不在乎?不过……不过……”隔了半晌,道:“六师弟,这件事咱们此后再也别提。”陆大有道:“是!大师哥,那招‘有凤来仪’,你教过我的。我一时不留神,才着了那小子的道儿。我一定好好去练,用心去练,要叫这小子知道,到底大师哥教的强,还是小师妹教的强。” 令狐冲惨然一笑,说道:“那招‘有凤来仪’,嘿嘿,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陆大有见他神情落寞,只道小师妹冷淡了他,以致他心灰意懒,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陪着他吃过了酒饭,收拾了自去。 令狐冲闭目养了会神,点了个松明火把,又到后洞去看石壁上的剑招。初时总是想着岳灵珊如何传授林平之剑术,说什么也不能凝神细看石壁上的图形,壁上寥寥数笔勾勒成的人形,似乎一个个都幻化为岳灵珊和林平之,一个在教,一个在学,神态亲密。他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林平之那俊美的相貌,不由得叹了口长气,心想:“林师弟相貌比我俊美十倍,年纪又比我小得多,只比小师妹大一两岁,两人自然容易说得来。” 突然之间,瞥见石壁上图形中使剑之人刺出一剑,运劲姿式,剑招去路,宛然便是岳夫人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令狐冲大吃一惊,心道:“师娘这招明明是她临时自创的,怎地石壁上早就刻下了?这可奇怪之极了。” 仔细再看图形,才发觉石壁上这一剑和岳夫人所创的剑招之间,实有颇大不同,石壁上的剑招更加浑厚有力,更为朴实无华,显然出于男子之手,一剑之出,真正便只一剑,不似岳夫人那一剑暗藏无数后着,只因更为单纯,也就更为凌厉。令狐冲暗暗点头:“师娘所创这一剑,原来暗合前人剑意。其实也并不奇怪,两者都是从华山剑法的基本道理中变化出来的,只消两人的功力和悟性相差不远,自然会有大同小异的创制。”又想:“如此说来,这石壁上的种种剑招,有许多是连师父和师娘都不知道了。难道师父于本门的高深剑法竟没学全么?”但见对手那一棍也是径自直点,以棍端对准剑尖,一剑一棍,联成了一条直线。 令狐冲看到这一条直线,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不好了!”手中火把落地,洞中登时全黑。他心中出现了极强的惧意,只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棍一剑既针锋相对,棍硬剑柔,双方均以全力点出,则长剑非从中折断不可。这一招双方的后劲都绵绵不绝,棍棒不但会乘势直点过去,而且剑上后劲还会反击自身,委实无法可解。 跟着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当真无法可解?却也不见得。兵刃既断,对方棍棒疾点过来,这当儿还可抛去断剑,身子向前疾扑,便能消解了棍上之势。可是像师父、师娘这等大有身分的剑术名家,能使这等姿式么?那自然是宁死不辱的了。唉,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悄立良久,取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点起火把,向石壁再看下去,只见壁上所刻剑招愈出愈奇,越来越精,最后数十招直是变幻难测,奥秘无方,但不论剑招如何厉害,对方的棍棒必有更加厉害的克制之法。华山派剑法图形尽处,刻着使剑者抛弃长剑,俯首屈膝,跪在使棍者的面前。令狐冲胸中愤怒早已尽消,只余一片沮丧之情,虽觉使棍者此图形未免骄傲刻薄,但华山派剑法为其尽破,再也没法与之争雄,却也是千真万确,绝无可疑。 这一晚间,他在后洞来来回回地不知绕了几千百个圈子,他一生之中,从未受过这般巨大的打击,心中只想:“华山派名列五岳剑派,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名门大派,岂知本派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石壁上的剑招,至少有百余招是连师父、师娘也不知道的,但即使练成了本门的最高剑法,连师父也远远不及,却又有何用?只要对方知晓了破解之法,本门的最强高手还是要弃剑投降。倘若不肯服输,便只有自杀了。” 徘徊来去,焦虑苦恼,这时火把早已熄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点燃火把,看着那跪地投降的人形,愈想愈气恼,提起剑来,便要往石壁上削去,剑尖将要及壁,突然动念:“大丈夫光明磊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我华山派技不如人,有什么话可说?”抛下长剑,长叹了一声。 再去看石壁上的其余图形时,只见嵩山、衡山、泰山、恒山四派的剑招,也全让对手破尽破绝,其势无可挽救,最后也均跪地投降。令狐冲在师门日久,见闻广博,于嵩山等派的剑招虽不能明其精深之处,但大致要义却都听人说过,眼见石壁上所刻四派剑招,没一招不是十分高明凌厉之作,但每一招终是为对方所破。 他惊骇之余,心中充满了疑窦:“范松、赵鹤、张乘风、张乘云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地花下如许心思,在石壁上刻下破我五岳剑派的剑招之法,他们自己在武林中却默默无闻?而我五岳剑派居然又得享大名至今?” 心底隐隐觉得,五岳剑法今日在江湖上扬威立万,实不免颇有点欺世盗名,至少也是侥幸之极。五家剑派中数千名师长弟子,所以得能立足于武林,全仗这石壁上的图形未得泄漏于外,心中忽又生念:“我何不提起大斧,将石壁上的图形砍得干干净净,不在世上留下丝毫痕迹?那么五岳剑派的令名便可得保了。只当我从未发现过这个后洞,那便是了。” 他转身去提起大斧,回到石壁之前,但看到壁上种种奇妙招数,这一斧始终砍不下去,沉吟良久,终于大声说道:“这等卑鄙无耻的行径,岂是令狐冲所为?” 突然之间,又想起那位青袍蒙面客来:“这人剑术如此高明,多半和这洞里的图形大有关联。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回到前洞想了半日,又到后洞去察看壁上图形,这等忽前忽后,也不知走了多少次,眼见天色向晚,忽听得脚步声响,岳灵珊提了饭篮上来。令狐冲大喜,急忙迎到崖边,叫道:“小师妹!”声音也发颤了。 岳灵珊不应,上得崖来,将饭篮往大石上重重一放,一眼也不向他瞧,转身便行。令狐冲大急,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岳灵珊哼了一声,右足一点,纵身便即下崖,任由令狐冲一再叫唤,她始终不应一声,也始终不回头瞧他一眼。令狐冲心情激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打开饭篮,但见一篮白饭、两碗素菜,却没了那一小葫芦酒。他痴痴地瞧着,不由得呆了。 他几次三番想要吃饭,但只吃得一口,便觉口中干涩,食不下咽,终于停箸不食,寻思:“小师妹倘若恼了我,何以亲自送饭来给我?倘若不恼我,何以一句话不说,眼角也不向我瞧一眼?难道是六师弟病了,以致要她送饭来?可是六师弟不送,五师弟、七师弟、八师弟他们都能送饭,为什么小师妹却要自己上来?”思潮起伏,推测岳灵珊的心情,却把后洞石壁的武功置之脑后了。 次日傍晚,岳灵珊又送饭来,仍一眼也不向他瞧,一句话也不向他说,下崖之时,却大声唱起福建山歌来。令狐冲更加心如刀割,寻思:“原来她是故意气我来着。” 第三日傍晚,岳灵珊又这般将饭篮在石上重重一放,转身便走,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小师妹,留步,我有话跟你说。”岳灵珊转过身来,道:“有话请说。”令狐冲见她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竟没半点笑意,喃喃地道:“你……你……你……”岳灵珊道:“我怎样?”令狐冲道:“我……我……”他平时潇洒倜傥,口齿伶俐,但这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岳灵珊道:“你没话说,我可要走了。”转身便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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