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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为谁开 茶花满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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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茫然无措之际,忽听得一个女子厉声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你怎么捉了这只小狗来?”段誉只觉这声音好熟,一时却记不起是谁。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婢子一切遵依小姐吩咐办事,没出半点差池。”那女子道:“哼,我瞧这中间定有古怪。那老狗从西夏南下,沿大路经四川而来,为什么突然折而向东?咱们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药酒,却都叫这小狗吃了。” 段誉心知她所说的“老狗”,是指自己父亲段正淳,所谓“小狗”,那也不必客气,便是段誉区区在下了。这女子和老妇说话之声,似是隔了一层板壁,当是在邻室之中。 那老妇道:“段王爷这次来到中原,逗留时日已经不少,中途折而向东……”那女子怒道:“你还叫他段王爷?”那老妇道:“是,从前……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他现下年纪大了……”那女子喝道:“不许你再说。”那老妇道:“是。”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黯然道:“他……他现下年纪大了……”声音中不胜凄楚惆怅之情。 段誉登时大为宽心,寻思:“我道是谁?原来又是爹爹的一位旧相好。她来找爹爹的晦气,只不过是争风喝醋。是了,她安排下毒蜂之计,本来是想擒住爹爹的,却叫我误打误撞地闹了个以子代父。但这位阿姨是谁呢?我一定听过她说话的。” 只听那女子又道:“咱们在各处各店、山庄中所悬字画的缺字缺笔,你说这小狗全都填对了?我可不信,怎么那老狗念熟的字句,小狗也都记熟在胸?当真便有这么巧?”那老妇道:“老子念熟的诗句,儿子记在心里,也没什么稀奇。”那女子怒道:“刀白凤这贱婢是个蛮夷女子,她会生这样聪明的儿子?我说什么也不信。” 段誉听她辱及自己母亲,不禁大怒,忍不住便要出声指斥,但口唇一动,便碰到了嘴里的麻核,却哪里发得出声音? 只听那老妇劝道:“小姐,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何必还老是放在心上?何况对不起你的是段公子,又不是他儿子?你……你……还是饶了这年轻人吧。咱们‘醉人蜂’给他吃了这么大苦头,也够他受的了。”那女子尖声道:“要我饶了这姓段的小子?哼哼,我把他千刀万剐之后,才饶了他。” 段誉心想:“爹爹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你,为什么你这般恨我?那些蜜蜂原来叫做‘醉人蜂’,不知她从何处找得这许多蜜蜂,只追着我们叮?这女子到底是谁?她不是钟夫人,两人的口音全然不同。” 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舅妈,甥儿叩见。” 段誉大吃一惊,但心中一个疑团立时解开,说话的男子是慕容复。他称之为舅妈,自然是苏州曼陀山庄的王夫人,便是王语嫣的母亲,自己的未来岳母了。霎时之间,段誉心中便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乱成一片,当时曼陀山庄中的情景,一幕幕地涌上心头:茶花又名曼陀罗花,天下以大理所产最为著名。苏州茶花并不甚佳,曼陀山庄种了不少茶花,不但名种甚少,而且种植不得其法,全无可观。但她这庄子为何偏偏取名为“曼陀山庄”?庄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种别的花卉,又是什么缘故? 曼陀山庄的规矩,凡有男子擅自进庄,便须砍去双足。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我便得活埋。”那个无量剑的姓唐弟子给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人,只因家乡离大理不过四百余里,便也将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个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杀了家中结发妻子,把外面私下结识的姑娘娶来为妻。那公子不允,王夫人就要杀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段誉记得当时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你押送他回苏州城里,亲眼瞧着他杀了自己妻子,跟苗姑娘成亲,这才回来。”那公子求道:“拙荆和你无怨无恨,你又不识得苗姑娘,何以如此帮她,逼我杀妻另娶?”那时王夫人答道:“你已有了妻子,就不该再去纠缠别家闺女,既然花言巧语将人家骗上了,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据她言道,单是婢女小翠一人,便曾办过七起同样的案子。 段誉是大理人,姓段,只因懂得种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将他处死,反而在云锦楼设宴款待。可是段誉和她谈论山茶的品种之时,提及有一种茶花,白瓣而有一条红丝,叫做“抓破美人脸”,当时他道:“白瓣茶花而红丝甚多,那便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做‘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那还不妨,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跟人打架,总不免横蛮了一点儿。”这句话大触王夫人大怒,骂他:“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等鬼话,前来辱我?谁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有什么好了?”由此而将他揿下席去,险些就此杀了他。 这种种事件,当时只觉这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唯有“岂有此理”四字,更无别般言语可以形容。但既知邻室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尽皆恍然:“原来她也是爹爹的旧情人,无怪她对山茶爱若性命,而对大理姓段的又恨之入骨。王夫人喜爱茶花,定是当年爹爹与她定情之时,与茶花有甚关联。她一捉到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将之活埋,当然为了爹爹姓段,是大理人,将她遗弃,她怀恨在心,迁怒于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她逼迫在外结识私情的男子杀妻另娶,是流露了她心中隐伏的愿望,盼望爹爹杀了我娘,娶她为妻。自己说一个女子老是与人打架,便为不美,令她登时大怒,想必当年他曾与爹爹为了私情之事,打过一架,至于爹爹当时尽量忍让,那也是理所当然。” 段誉想明白了许多怀疑之事,但心中全无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越来越如有块大石压在胸口。总觉王语嫣的母亲与自己父亲昔年曾有私情,此事十分不妥,内心深处,突然间感到了极大的恐惧,但又不敢清清楚楚地去想这件最可怕之事,只是说不出的烦躁惶恐。 只听得王夫人道:“是复官啊,好得很啊,你快做大燕国皇帝了,这就要登基了吧?”语气之中,大具讥嘲之意。 慕容复却庄言以对:“这是祖宗的遗志,甥儿无能,奔波江湖,至今仍没半点头绪,正要请舅母多加指点。”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指点?我王家是王家,你慕容家是慕容家,我们姓王的,跟你慕容家的皇帝梦有甚干系?我不许你上曼陀山庄,不许语嫣跟你相见,就是为了怕跟你慕容家牵扯不清。语嫣呢,你带她到哪里去啦?” “语嫣呢”这三个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誉耳里,他的心一直在挂念着这件事。当毒蜂来袭时,王语嫣是在他怀抱之中,此刻却到了何处?听夫人语气,似乎真的不知。 原来王夫人以醉人蜂施毒,所针对的只段正淳一人,只盼将他擒入手中,那时要他如何顺从归依,自然一凭己意。她派在草海办事的那老婆婆,正是当年曾见过段正淳、自己年轻时服侍过她的女仆。与段正淳分手后,便将那女仆派往太湖的东山别墅之中,未见过王语嫣之面,王语嫣自也不识得她。段誉等人为毒蜂螫中昏迷之后,奉命办事之人只道王夫人所欲擒拿者乃是段誉,于是将他单独监禁,而王语嫣、巴天石等另行监在一处,王夫人一直未见,这才问起。 只听慕容复道:“表妹到了哪里,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说不定两个人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王夫人颤声道:“你……你放什么屁!”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怒道:“你怎么不照顾她?让她一个年轻姑娘在江湖上胡乱行走?你竟不念半点表兄妹的情份?” 慕容复道:“舅妈又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妇,跟着我发皇帝梦。现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将来堂堂正正地做大理国皇后,岂不是天大美事?”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地一拍,喝道:“胡说!什么天大美事?万万不许!” 段誉在隔室本已忧心忡忡,听到“万万不许”四个字,心中更连珠价叫苦:“苦也,苦也!我和语嫣终究好事多磨,她母亲竟说‘万万不许’!” 却听得窗外有人说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天生一对,地成一双,夫人说万万不许,那可错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谁叫你没规矩地跟我顶嘴?你不听话,我即刻叫人杀了你女儿。”包不同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听到王夫人厉声斥责,竟即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段誉心中只道:“包三哥,包三叔,包三爷,包三太爷,求求你快跟夫人顶撞下去。她的话全没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汉,敢和她据理力争。”哪知窗外鸦雀无声,包不同再也不做声了。原来一则是包不同也真怕王夫人去杀他女儿包不靓,二来因包不同一直跟随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属,王夫人是慕容家至亲长辈,说来也是他的主人,真的发起脾气来,他倒也不敢抹了这上下之分。 王夫人听包不同住了口,怒气稍降,问慕容复:“复官,你来找我,又安了什么心眼儿啦?要来算计我什么东西了?又想来拣几本书吧?” 慕容复笑道:“舅妈,甥儿是你至亲,心中惦记着你,难道来瞧瞧你也不成么?怎么一定来算计你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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