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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酒罢问君三语(3)


  众人一听,都“哦”的一声。许多人都知银川公主居于青凤阁,她请大伙儿过去喝茶,那自是要亲见众人,自行选婿。众少年一听,都十分兴奋,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总也亲眼见到了公主。西夏人都说他们公主千娇百媚,容貌天下无双,若能见上一见,也不枉了远道跋涉一场。”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来,说道:“什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这时候不吃啦,咱们瞧瞧公主去!”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道:“是!”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道:“你带路吧!”赫连铁树道:“好,殿下请!”转身向木婉清拱手:“段殿下请!”木婉清粗声粗气道:“将军请。”

  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穿过一座大花园,转了几处回廊,经过一排假山时,木婉清忽觉身旁多了一人,斜眼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呼出来。那人锦袍玉带,竟然便是段誉。

  段誉低声笑道:“段殿下,你受惊啦!”木婉清道:“你都知道了?”段誉笑道:“没都知道,但瞧这阵仗,也猜到了一二。段殿下,可真难为你啦。”

  木婉清向左右一张,要看是否有西夏官员在侧,却见段誉身后有两个青年公子。一个三十岁左右,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另一个却容貌绝美。木婉清略加注视,便认出这美少年是王语嫣所扮,她登时怒从心起,道:“你倒好,不声不响地和王姑娘走了,却叫我来跟你背这根木梢。”段誉道:“好妹子,你别生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给人投在一口烂泥井里,险些儿活活饿死在井底。”

  木婉清听他曾经遇险,关怀之情登时盖过了气恼,忙问:“你没受伤么?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原来当时段誉在井底给鸠摩智扼住咽喉,呼吸难通,渐欲晕去。慕容复贴身于井壁高处,幸灾乐祸,暗暗欣喜,只盼鸠摩智就此将段誉扼死了。王语嫣拚命击打鸠摩智,终难令他放手,情急之下,突然张口往鸠摩智右臂上咬去。

  鸠摩智猛觉右臂“曲池穴”上一痛,体内奔腾鼓荡的内力蓦然间一泻千里,自手掌心送入段誉的头颈。本来他内息膨胀,全身欲炸,忽然间有一个宣泄之所,登感舒畅,扼住段誉咽喉的手指渐渐松了。

  他练功时根基扎得极稳,劲力凝聚,难以撼动,虽与段誉躯体相触,但既没碰到段誉拇指与手腕等穴道,段誉不会自运“北冥神功”,便没法吸动他的内力。此刻王语嫣在他“曲池穴”上咬了一口,鸠摩智一惊之下,息关大开,内力急泻而出,源源不绝地注入段誉喉头“廉泉穴”中。廉泉穴属任脉,经天突、华盖、璇玑、玉堂、紫宫、中庭数穴,便即通入气海膻中。

  鸠摩智本来神智迷糊,内息既有去路,便即清醒,心下大惊:“啊哟!我内力给他这般源源吸去,不多时便成废人,那可如何是好?”当即运功竭力抗拒,可是此刻已经迟了,他的内力本就不及段誉浑厚,其中小半进入对方体内后,此消彼长,双方更加强弱悬殊,虽极力挣扎,始终无法凝聚,不令外流。

  黑暗之中,王语嫣觉到自己一口咬下,鸠摩智扼住段誉咽喉的手劲似乎松了不少,心下大慰,但鸠摩智的手掌仍如钉在段誉颈上一般,任她如何出力拉扯,他手掌总是不肯离开。王语嫣熟知天下名家各派的武功,却猜不出鸠摩智这一招是什么功夫,但想终究不是好事,定然对段誉有害,更加出力去拉。鸠摩智一心盼望她能拉开自己手掌,不料王语嫣猛然间打个寒噤,登觉内力不住外泄。原来段誉的“北冥神功”不分敌我,难做选择,连王语嫣一些浅浅的内力也都吸了过去。过不多时,段誉、王语嫣与鸠摩智三人一齐晕去。

  慕容复隔了半晌,听下面三人皆无声息,叫了几声,不闻回答,心想:“看来这三人已同归于尽。”心中先是一喜,但想到王语嫣和自己的情份,不禁又有些伤感,跟着又想:“啊哟,我们给大石封在井内,如他三人不死,四人合力,或能脱困而出,现下只剩我一人,那就难得很了。唉,你们要死,何不等大家到了外边,再拚你死我活?”伸手向上力撑,十余块大石重重叠叠地推在井口,重逾数千斤,如何推得动分毫?

  他心下泪丧,正待跃到井底,再加察看,忽听得上面有说话之声,语音嘈杂,似乎是西夏的乡农。原来四人扰攘了大半夜,天色已明,城郊乡农挑了菜蔬,到兴州城中去贩卖,经过井边。

  慕容复寻思:“我若叫唤救援,众乡农未必搬得动这些每块数百斤重的大石,搬了几下搬不动,不免径自去了,须当动之以利。”大声叫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我的,你们不得眼红。要分三千两银子给你,倒也不妨。”跟着又逼尖嗓子叫道:“这里许许多多金银财宝,自然是见者有份,只要有谁见到了,每个人都要分一份的。”随即装作嘶哑之声说道:“别让旁人听见了,见者有份,黄金珠宝虽多,终究是分得薄了。”这些假装的对答,都以内力远远传送出去。

  众乡农听得清楚,又惊又喜,一窝蜂地去搬抬大石。大石虽重,但众人合力之下,终于一块块地搬了开来。慕容复不等大石全部搬开,一见露出的缝隙已足以通过身子,当即缘井壁而上,飕的一声,蹿了出去。

  众乡农吃了一惊,眼见他一瞬即逝,随即不知去向。众人疑神疑鬼,虽然害怕,但终于为钱财所诱,辛辛苦苦地将十多块大石都掀在一旁,连结了绑缚柴菜的绳索,将一个最大胆的汉子缒入井中。

  这人一到井底,伸手出去,立即碰到鸠摩智,一摸此人全不动弹,只当是具死尸,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忙扯动绳子,旁人将他提了上来。各人仍不死心,商议了一番,点燃了几根松柴,又到井底察看。但见三具“死尸”滚在污泥之中,一动不动,想已死去多时,却哪里有什么金银财宝?

  众乡农心想人命关天,倘若惊动了官府,说不定大老爷要诬陷各人谋财害命,胆战心惊,一哄而散,回家之后,不免头痛者有之,发烧者有之。不久便有种种传说,愚夫愚妇,附会多端。说道每逢节气将临,如清明节、端午节、重阳节前夕,井边便有四个满身污泥的鬼魂作崇,见者头痛发烧,身染重病,须得时加祭祀。自此之后,这口枯井之旁,终年香烟不断。

  直到午牌时分,井底三人才先后醒转。第一个醒的是王语嫣,她功力本浅,内力虽然全失,但原来并没多少,受损也就无几。她醒转后自然立时便想到段誉,其时虽是天光白日,深井之中仍目不见物,她伸手一摸,碰到了段誉,叫道:“段郎,段郎,你……你……你怎么了?”不听得段誉的应声,只道他已给鸠摩智扼死,不禁抚“尸”痛哭,将他紧紧抱在胸前,哭道:“段郎,段郎,你对我这么情深意重,我却没一天有好言语、好颜色对你,我只盼日后丝萝得托乔木,好好地补报于你,哪知道……哪知道……我俩竟恁地命苦,今日你命丧恶僧之手……”

  忽听得鸠摩智道:“姑娘说对了一半,老衲虽是恶僧,段公子却并非命丧我手。”

  王语嫣惊道:“难道是……是我表哥下的毒手?他……他为什么这般狠心?”

  便在这时,段誉内息顺畅,醒了过来,听得王语嫣的娇声便在耳边,心中大喜,又觉得自己给她抱着,当下一动不敢动,唯恐给她察觉,她不免便即放手。

  却听得鸠摩智道:“你的段郎非但没命丧恶僧之手,恰恰相反,恶僧险些儿命丧段郎之手。”王语嫣垂泪道:“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说笑!你不知我心痛如绞,你还不如将我也扼死了,好让我追随段郎于黄泉之下。”段誉听她这几句话情深之极,当真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鸠摩智内力虽失,心思仍十分缜密,识见当然亦卓超不凡如昔,但听得段誉细细的呼吸之声,显是在竭力抑制,已猜知他用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段公子,我错学少林七十二绝技,走火入魔,凶险万状,若不是你吸去我的内力,老衲已然发狂而死。此刻老衲武功虽失,性命尚在,须得拜谢你的救命之恩才是。”

  段誉是个谦谦君子,忽听得他说要拜谢自己,忍不住道:“大师何必过谦?在下何德何能,怎敢说相救大师性命?”

  王语嫣听到段誉开口说话,大喜之下,又即一怔,当即明白他故意不动,好让自己抱着他,不禁大羞,用力将他推开,啐了一声,道:“你这人!”

  段誉为她识破机关,也是满脸通红,忙站起身来,靠住对面井壁。

  鸠摩智叹道:“老衲虽在佛门,争强好胜之心却较常人犹盛,今日之果,实已种因于三十年前。唉,贪、嗔、痴三毒,无一得免,却又自居为高僧,贡高自慢,无惭无愧,唉,命终之后身入无间地狱,万劫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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